無藥可解(1 / 2)

連綿的細雨終有將歇之意。

男人低沉的話音甫落,沈沅那顆怦怦直跳的心臟,也驀地沉了下來。

果然是他。

陸之昀他怎麼也到揚州來了?

沈沅一時間,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

亦知男人就站在她的身後,離她的距離也是極近。

她甚至都能覺出,他清冽的呼吸噴灑在她後頸時的微癢觸感。

沈沅有些慌了陣腳。

現下,她等同於是被陸之昀禁錮在了一個狹小而逼仄的空間內。

她想從這傘底下逃出去,可是腳底卻突然打了個滑。

美人兒濃密的烏發上,垂帶被係得有些鬆垮,故而便騰出了一手,又想去將其扶正。

這舉動,更是讓沈沅呈著往後傾倒的態勢,她不禁低呼了一聲。

正當她以為自己就要沿著這石橋的條石踏步滾下去時,便聽見了“乓——”地一聲。

正此時。

陸之昀已將手中的油紙傘丟在了一側,亦及時伸出了結實虯勁的長臂,一把摟護住了沈沅的腰肢,並將她往身前帶了過去。

他身上冷冽的氣息陡然拂過了沈沅的發頂,亦將身形單薄纖瘦的她錮得嚴嚴實實,沒讓她從這橋上摔下去。

陸之昀是行伍出身,那寬厚且微糲的手攏著沈沅不堪一握的楊柳腰時,似是隻要稍稍用些力氣,便能將其猝然折斷。

沈沅巴掌大的芙蓉麵登時變得霎白。

眼下她終於在橋上站穩,心中卻還是驚魂未定。

“莽撞。”

沈沅正失著神,陸之昀卻不鹹不淡地說了這兩個字。

話落,他亦稍鬆開了她些,沈沅便尋機從他寬闊的懷裡鑽了出來。

她赧然地垂下了眉眼,邊斂飭著衣物,邊故作鎮定地問道:“陸大人怎麼也來揚州了?”

沈沅倒是對陸之昀突然提起唐禹霖的事沒過多懷疑。

畢竟她知道,陸之昀是個疑心重的人。

在她蓄意想要靠近他時,他應該便已命人將她的底細都摸清楚了。

她未去京城前,無論是揚州的鹽商,還是地方官員,都知道唐家的大少爺,是要娶他沈家表妹做妻子的。

陸之昀沒有回複沈沅,隻語氣頗沉地問她:“你一姑娘家,穿著男裝到小秦淮逛窯子,就不怕被你舅舅知道嗎?”

沈沅聽罷這話,精致的含煙眉卻是蹙了幾分,隻柔聲反駁道:“這是我自己的事,與陸大人無關。”

陸之昀聽罷,卻隻眸色深沉地定定看她。

這種充斥著審視的目光,讓人倍感壓迫。

他越是這般沉默,就越是給人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仿若正醞釀著什麼陰謀,隨時都會突然給人重重一擊。

故而沈沅下意識地,便又往後退了幾步,直到退無可退,方才將將站定。

今日他穿了身上衣下裳的荼白深衣,瞧著比他穿莊重的官服時,更顯了幾分年輕。

陸之昀既是提起了舅舅唐文彬,又是這副儒雅的文人裝扮站在了揚州的煙雨下,不由得便讓沈沅想起了當年的往事——

那年沈沅同舅母羅氏鬨了矛盾,一氣之下便收拾了行囊,偷偷從唐府溜了出去,想要自己乘船去京師。

而她想去京師的原因並不是因為父親沈弘量在那兒做官,而是她一直都想見見,那位低調淡泊的修書大師——雲致鷺。

沈沅八歲那年,便與唐禹霖一起去梅花書院同袁鶩先生治學。

袁鶩那時便總提起雲致鷺這個人,說此人在京中有一個藏有萬卷古籍的藏書閣。

此閣亦被命名為藏雲閣。

而雲致鷺不僅是個藏書大家,還曾在短短三年的功夫裡傾儘心血,不僅修複了大量的古籍,還為每一本古籍都做了大量的批注。

他提筆寫下的集解、章句和正義都極為精妙,且極富深刻的見解。

在袁鶩的心中,雲致鷺便是比皇帝親封的大學士還要博學的人,可謂是鴻儒大家。

沈沅總聽袁先生提起這個人,便也對雲致鷺產生了好奇。

久而久之,這種好奇就轉變成了一種傾慕。

雖然那時沈沅的年紀隻有十歲,還不懂什麼叫男女情.愛。

但是現下想來,這位她從未見過麵的雲閣主,卻是唯一使她動過少女情思的男人。

當時她還未來得及跑到揚州的城門口,便逢上了大雨,隻得暫時在附近茶肆的廊下避雨。

陸之昀時年在揚州任巡鹽禦史,那日正巧,他也同通判在此避雨。

沈沅原本正抱著行李,在一旁靜靜地聽著陸之昀和那通判的談話。

可當她一聽到那通判提起,陸之昀來自京城時,她便大著膽子走向前去,問陸之昀道:“這位大人,您認識京中藏雲閣的閣主…雲致鷺先生嗎?”

沈沅記憶中的陸之昀,身量高大頎長,麵龐亦是英俊無儔。

可他的氣質卻極為矛盾複雜。

陸之昀那時剛過加冠之齡,便給人一種城府極深,內斂又嚴肅的強勢感。

他十三歲那年從國公府的嫡子,變成了被流放的階下囚,而後又上陣廝殺,為大祈立下了赫赫戰功,和他的三哥陸之暉重新振興了整個家族。

他經曆過人生的大起大伏,許多事若換個人來承受,足矣被摧垮意誌。

可陸之昀那雙英銳的鳳目裡,卻絲毫都沒有任何的滄桑和疲態。

反是異常的沉靜堅定。

一看便是個深藏著鴻猷偉略,可運籌帷幄,決勝千裡的自信之人。

沈沅猶記得,那時她的身量很矮小。

問陸之昀問題時,也極像是在仰視著一座巍峨的山。

陸之昀那時的氣場也很強勢淩厲,許是他看她年歲太小,所以對她的態度也算溫和。

他親口同她說,他認識雲致鷺這個人。

還說會帶她去京城看他。

那時沈沅是個極為單純好騙的小孩子,便對男人的話信以為真,傻乎乎地便同他和通判上了馬車。

沈沅想著很快便能見到雲致鷺,心中也很興奮,可直到那輛輪音轆轆的馬車開始驅馳時,她才發現了事情的不對勁。

這位剛直不阿的禦史大人,竟是誆了她這個小孩子。

陸之昀到揚州後,自是也與還在做官的唐文彬有過往來,他將她騙上了馬車後,便立即將她送回了唐府。

沈沅一臉懵然地下了馬車後,便見自己的舅舅已經在府門口焦急地候著她了。

當著陸之昀的麵,舅舅唐文彬還訓斥了她一頓,這讓沈沅極沒麵子,還頓時生出了一種被人耍了的憤怒感。

所以陸之昀在揚州巡鹽時,無論有多少的閨秀誇他英俊有才乾,沈沅對他都沒有半絲好感。

隻念念不忘著,這位陸大人是個道貌岸然的騙子。

思緒漸止於此。

沈沅卻見,江卓這時也終於將一臉驚恐的碧梧放了出來。

碧梧立即便拿著油紙傘,跑到了沈沅的身前,還刻意做出了擋護的動作。

她知道沈沅是想同陸之昀撇清關係的,所以他既是追到了揚州來,那麼她就要替沈沅擋住他。

沈沅這時也覺出了事情的蹊蹺之處。

再一結合她在京城就發現的蛛絲馬跡,沈沅的心中也驀地湧起了個念頭

沈沅難以置信地問道:“你…你一直都在派人跟著我?”

陸之昀沒有承認,也並沒有否認,仍緘默地看著她。

沈沅穿著淡色的青衫,眉眼依舊顯了幾分柔弱,卻比平日多了些出塵的書卷氣。

她穿男裝,竟是有種含蓄禁欲,卻又勾人於無形的美感。

陸之昀複又上下看了一眼沈沅,隻淡淡命道:“早些回唐府,彆在這處亂逛。”

沈沅微抿柔唇,沒有再言語。

她隻覺得,陸之昀展現的態度比平時更強硬了。

他這是在管束她。

也像是把她當成了自己的人在管束。

沈沅弄不懂陸之昀的深沉心思。

他重權在握,是當之無愧的上位者,或許在他的眼裡,自己就像是一隻有趣的獵物。

她既是闖入了他的領地,他便以捕獵的姿態不斷地試探著她,隻要他還沒有失去興趣,就不會輕易地放過她。

她便如一隻活在巨大織網中的蝴蝶,看似是自由的飛著,實則卻一直活在陸之昀的控製中。

思及此,沈沅柔美的麵容漸漸變得凝重。

她從一開始,就不該主動去招惹陸之昀的。

*

次日。

沈沅沒尋到瘦馬蓁蓁,便想著再去一趟二十四橋的秦樓楚館,想看看在那處,有沒有她的消息。

蓁蓁隻是牙婆隨意起的名字,若她真的被賣到了青樓,那憑她的才色,也定是會做頭牌,再被重新取藝名。

沈沅打聽了一圈後,得知大抵有四家青樓剛剛選立了新的頭牌,而她離開揚州不過幾個月的時日,她尋找蓁蓁的範圍也一下子被縮減了許多。

隻是沈沅並不知道,除了有陸之昀派的侍從一直跟在她的身後。

還有一雙眼睛,也悄悄地盯上了男扮女裝的她。

英親王在揚州靠著豢養和買賣瘦馬的下作行當,賺取了巨額的利益,而陸之昀的眼線近來發現了此事,故而英親王便於前日也到了揚州,想要將自己的底細再弄得乾淨點。

到揚州後,他的手下自是給他送了不少被精心調.教過的瘦馬,可英親王卻對這些美麗的少女興致有缺,這幾日的脾氣也格外暴躁。

英親王的屬下正巧看見,沈沅竟是從一家青樓裡走了出來,不禁眸色一亮。

他若將這沈家大姑娘也在揚州的消息遞給英親王,那他們的主子定會重重賞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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