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繼承人(二更)(1 / 2)

【二更】

宵禁時分。

京師最大的酒樓名喚鼎泰樓,它可謂是除了禁城的宮殿外,最華貴氣派的建築。

鼎泰樓有三層之高,亦有東、西、南、北、中這五個區位的樓閣相向,各樓之間明暗相通,錯落有致,若仔細地數一數,便能發現整個酒樓的歇山簷上竟是有多達九十八個翼角,可謂有種“如鳥斯革,如翬斯飛”的舒展之態。(1)

還未宵禁前,整個酒樓內自是人聲鼎沸,大有達旦通宵之意。

隻是大祈的宵禁止於子時,唐禹霖適才的豪飲之地鼎泰樓也已打烊,他獨自消化著心事,亦端著一壇子雪花釀,甩開了唐家的侍從,跌跌撞撞地行在了巷子中。

及至尋到了一個斑駁的牆角處,唐禹霖方才靠著它緩緩而坐,他想著,今夜就睡在這裡吧。

臨近夏日,京師的夜晚不算寒涼。

唐禹霖剛一闔上眼目,頭頂處便倏地響起了一道清越的陌生男子聲音——

“這位公子,你是永安侯府嫡長女的什麼人?”

唐禹霖艱澀地睜開了眼睛,眼前男子的身形和麵孔於他而言,有些模糊。

故而唐禹霖又揉了揉眼睛,待定睛一看,才再度看清了他的相貌。

那是一張極為俊美的麵龐,五官深邃精致卻又不失清冷和溫雋,尤其是那對斯文的眉眼,在審視般地看向他時,還浸著沉金冷玉的矜貴之氣。

唐禹霖雖然醉著,卻還是能覺出這人的身份一定不簡單,怕也是這四九城中,旁的公侯伯爵家的世家子弟。

“你是誰啊?”

唐禹霖舌頭有些大,說話也有些含混不清。

待踉蹌地直起了身子後,便又覷著眼目看向了眼前這個俊美的年輕人。

唐禹霖眯著眼睛,卻又覺得,這個男子竟是給他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他忖了半天,才驀地發現,這個男人的眼睛,跟沅兒生得好像,隻是比沅兒眼睛的輪廓,要更多了些男子的冷毅。

唐禹霖剛要回他,雙唇也張了張,卻終是因為大醉,“咚——”地一聲,便倒在了地上。

正此時,一個佩刀的墨衣侍從也走到了青年男子的身後,恭敬道:“世子,陸之昀的人好像已經發現我們了,但他卻也沒派官兵要緝拿我們…屬下真的是弄不清他的心思。

尉遲靖瞥了眼昏厥在地的唐禹霖,淡聲回道:“既是沒派人來抓我,那就是要我早些回燕國。”

侍從頷了頷首。

雖說陸之昀是權傾朝野的首輔,卻也犯不上同尉遲靖一個藩王世子過不去,他若沒在京師鬨出些什麼事情來,也不會輕易地為難他。

侍從也看了眼唐禹霖,又問:“那世子…這個人該怎麼處置?”

尉遲靖蹲下了身子,又端詳了一番唐禹霖的麵龐,低聲問道:“他是中了新科進士吧?”

侍從答:“應該是的,屬下在彙豐樓外,看見這廝被榜下捉婿了。”

尉遲靖淡聲道了嗯。

隨即又道:“正巧我們藩司空出了許多的官位,就把這個醉鬼也一並帶回燕國去罷。”

“這……”

侍從不禁微微地闊了闊眼眸。

尉遲靖直起了身子後,身形瞧著也愈發地高大頎長,泠泠的月色下,他清雋的眼眸也驀地變深了幾分。

“帶回去。”

“是。”

侍從沒敢再遲疑,畢竟如今燕國的藩王尉遲衍還病著,且已經病了兩年了,整個藩司的政務也都擔在了這位年輕世子的肩上。

尉遲衍時常纏綿病榻,整個燕國藩司中,說的最算的人,也便成了這位燕王世子尉遲靖。

***

次日,禁城金鑾大殿。

小皇帝身著明黃冕衣,端坐在龍椅上,雖強撐著精神,麵上卻透著幾分淡淡的烏青,倒像是被疾病纏身的模樣。

小祿子戴蓋耳籠冠,手持拂塵站在龍椅旁。

卻聽皇帝揚聲問向殿中站著的文武百官,道:“諸位卿家,還有朝務要稟奏嗎?”

從皇帝的這個角度看去,一眾朝臣手持著笏牌,在聽罷他的問話後,也下意識地彼此看去,烏紗帽的長翅都相觸到了一處。

小祿子見狀,便知現下應是沒有官員要參奏了,剛要大揮拂塵,喚句退朝,卻聽數十丈開外的距離,竟是傳來了一道鏗鏘有力的聲音:“臣有事要奏!”

話落,一眾官員皆都循著聲音看了過去。

坐於一側太師椅處的陸之昀,修長的大手輕輕地搭在了扶手上,薄唇之旁,卻多了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隻是這笑意,卻浸了些冰冷的銳利。

陸諶說罷,他身旁頭戴獬豸冠的禦史們也皆都微微變色,卻說陸諶如今在都察院中的資曆雖淺,官階亦不高,卻也屬於大祈言官隊伍中的一員了。

言官都是位卑,但權重的,靠的就是那副錚錚的傲骨和氣節,敢於諫諍君主,也敢於彈劾如陸之昀這樣的權臣。

在陸之昀未做大祈的首輔之前,這言官和內閣之間,可謂是一種互相傾軋的關係。

那時的朝局雖有廣開言路的清明之象,但此前的許多內閣成員,為了爭奪首輔之位,也曾籠絡過言官,或是乾脆將自己培養的門生送到言官的隊伍中,好讓這些言官成為他們競爭首輔之位的工具。

而陸之昀做了首輔後,這言官集團卻很少會像前朝般,每次大朝都要彈劾彈劾當朝的宰輔。且陸之昀算是文官比較擁護領袖,他雖為世家出身,卻沒公府嫡子的那些倨傲,反是在成為閣臣後,提拔了許多的寒門子弟。

祈朝內閣的地位,也在陸之昀當了首輔後,達到了全盛。

高鶴洲身著繡著錦雞補子的緋袍公服,斜眼睨著陸諶在皇帝頷首後,一步又一步地朝著龍椅的方向走了過來。

彆的言官彈劾權臣,是有著錚錚的氣節。

可陸諶想要彈劾陸之昀,明顯是夾雜著個人的仇怨的。

皇帝問道:“陸卿家有何事要奏。”

陸諶拱手持笏牌答道:“回陛下,微臣要彈劾首輔陸之昀。”

這話一落,在場所有的官員都屏住了呼吸。

陸之昀烏紗帽下的眉眼深邃矜然,也微微轉首,緘默地看向了他。

高鶴洲暗歎,都多少年了,雖說此前也有幾個不長眼的言官還沒認清局勢,當著陛下的麵就要彈劾陸之昀權勢過大,有僭越之嫌,可後來都被陸之昀以強硬的手段收拾了。

陸諶這小子,也不知該說他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這頭真的就被撞傻了,連命都不想要了。

皇帝的麵色微微一變,嗓音猶帶著孩童的清亮,難以置信地問道:“你說什麼?”

陸諶將聲音拔高了幾分:“臣要彈劾陸之昀結黨營私,僭越弄權,不折手段的鏟除異己,屢悖朝綱,實乃禍國殃民的奸臣!”

這話一落,小皇帝的麵色登時變得煞白,亦騰得一下,就從龍椅處站了起來,斥道:“陸諶,你在胡說些什麼?”

陸之昀淩厲威嚴的目光,也落在了陸諶的身上。

陸諶的身體在感知到了陸之昀正在看著他時,便驀地一僵。

他知道他對陸之昀這個叔父,仍是有著來自骨子裡的懼怕,可重活了兩世的他,絕對不能再怕他了!

哪朝的言官,都沒有因為敢於諫言,就被皇帝下令殺死的道理,前朝就一位權勢滔天的奸臣終年被言官彈劾,及至垮台之時,還是落得個淒慘的下場。

陸諶想要讓陸之昀也如那前朝的奸臣一樣。

至於陸家的全族,和父親拿命換來的爵位,他全然都不在意。

重活的這一世,他隻想狠狠地報複陸之昀,就算不能立即就扳倒他,也要在朝中時常的彈劾他,讓他日日都難受,彆過得那麼順遂。

思及此,陸諶剛要開口再列舉陸之昀的罪狀。

譬如現在,陸之昀在君主的麵前,竟還要坐著講議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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