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芳若身為侯府嫡女,自幼被嬌養長大,爹娘寵護,兄長們也都很禮讓她。
平日那身被保養得細膩如雪的肌膚,不小心地被桌角磕了一下,衛氏都要心疼半天。
她哪裡受過這樣的委屈?
沈沅這個潑婦竟然上來就要打她的臉!
杜芳若強自讓自己平靜,不想失了平素端莊得體的儀態,便用纖手捂著蜇痛的麵頰,冷聲質問沈沅:“國公夫人,你也太跋扈了些,冤枉人不說,竟還上來就打我的臉。你這是在仗著鎮國公的權勢,肆意地欺辱我這個弱女子嗎?”
沈沅身著一襲湖藍色的大袖對襟衫,就那般亭亭地站在假山旁,大有一種古典的溫嫻雅靜氣質。
美人兒現下端得是副疏離的冷美人姿態,在瞧著杜芳若那氣得瑟瑟發抖的模樣後,那彎精致描繪的拂煙眉複又顰了幾分。
杜芳若原本是想用這番話再度激怒沈沅。
可沈沅隻緘默地,冷冷地看了她半晌。
沈沅這副模樣,登時讓杜芳若生出了一種,使出了全部的氣力,想打人一拳,卻撲了個空的憋悶之感。
杜芳若有些失了陣腳,複又將聲音抬高了些,複道:“這裡可是留遠侯府!”
沈沅唇角微勾,待杜芳若說罷,也往她的方向走了兩步。
杜芳若也不知為何,分明身前的女子體態很是纖瘦,但此時此刻的她,卻沒來由地對這樣咄咄逼人的沈沅生出了畏懼的心思。
沈沅這時方才幽幽開口,道:“杜姑娘,當年你父親未承襲爵位,在揚州外任時,你還在你娘的肚子裡。揚州當地的許多事情,你都不清楚。你去問問你母親,知不知道唐家曾經收養了一個還在繈褓中的義女?”
說罷,又淡淡地瞥了眼麵露驚詫的蓁蓁,繼續用一種特彆篤定的口吻又道:“燕世子的愛妾是我的義妹,你設計辱我的義妹,我打你個巴掌都算輕的了。”
杜芳若驀地怔住了。
她知道母親是在揚州生下的她,等她出生後不久,先侯爺的大房嫡子因病去世,如今的留遠
侯,亦是他的父親這才被陛下的一道旨意傳詔回京,並承襲了爵位。
蓁蓁到底是不是唐家的義女,杜芳若並不清楚。
可瞧著沈沅對她如此保護的模樣,便覺這二人的關係也定是不一般的。
她原是想,尉遲靖和蓁蓁在京師皆是人生地不熟的,沈沅同蓁蓁之間也是泛泛之交。
卻沒成想,這個賤人的身後竟是多了這麼大的一個靠山!
杜芳若悻悻地提裙,一臉泣容地跑回了花廳處,想要同衛氏好好地告一番狀。
女眷們多數都離了宴,衛氏則若有所思地坐在主位上。
得見杜芳若歸來,衛氏的麵色亦沉了幾分,適才她便猜出,這件事是杜芳若在背後動的手腳。
她在做事之前,竟是未同她商量,還讓這麼些個夫人小姐的看了場笑話。
衛氏剛要訓斥杜芳若,卻瞧見了女兒右頰上那道泛紅的指印。
“臉是怎麼回事?”
杜芳若委屈兮兮地道:“國公…國公夫人她打了女兒一巴掌……”
衛氏麵色大駭,驚得甚至從圈椅處站了起來,仍不確信地又問了遍:“國公夫人?她打了你?”
——“是我打的。”
沈沅這時也回到了花廳處,蓁蓁卻沒跟著她一塊兒過來。
衛氏原想著,等沈沅出去尋找蓁蓁時,兩個人八成就會一並離府了。
但沈沅既是又折返回了這花廳處,那衛氏便要同她好好地說道說道,她憑什麼打她的寶貝女兒。
杜芳若這時已然壓低著聲音,將沈沅說蓁蓁是她義妹的事,同衛氏嘀咕了一遍。
衛氏蹙起了眉毛,唐家在揚州府地位煊赫,但是唐文彬到底收養沒收養過什麼義女,她也不清楚。
沈沅進了廳內後,便隨意地擇了個就近的圈椅坐定。
現如今的她,完全不似從前。
從前的她,雖身份貴重,但氣場上或多或少會有些壓不住大場麵。
都說夫妻間在一起生活得久了,難免會受到對方的影響。
衛氏瞧著沈沅現在的某些方麵,就越來越像內閣的那位首輔大人,愈來愈有那種強勢淩厲,
甚至是跋扈的勁兒了。
單單地坐在那處,就能讓人無端地生出些許的畏懼來。
衛氏清了清嗓子後,還算平靜地對沈沅道:“芳若雖無意間招惹到了國公夫人的義妹,可她都是出於好心,夫人怎能上來就打人,還是照著女兒家最嬌嫩的臉頰來打。都是爹生娘養的,夫人日後若有了女兒,還在府上就被外來的女眷打了個巴掌,夫人又該怎麼想?”
衛氏說的話還算客氣,沈沅卻沒有軟下任何的姿態,隻冷聲道:“侯夫人說的對,都是爹生娘養的,你女兒能憑空在那麼些人的麵,汙蔑我義妹是窯姐兒,我為何就不能替我妹妹教訓她一頓?這世道於女子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名節。杜姑娘這麼做,是要逼我妹妹去死啊。我打她一個巴掌,沒對她做彆的,都是看在您和留遠侯的麵子上。”
杜芳若聽著沈沅字字鏗鏘的話,恨得咬牙切齒,又幽幽地道了句:“本來就是窯姐兒,還不讓人說。”
沈沅聽罷,立即側首睨了杜芳若一言。
衛氏也示意杜芳若不要再繼續講下去。
沈沅的這一席話,立即就讓衛氏和杜芳若處於了下乘,再者杜芳若那句適才的那句氣話,也完全暴露了她就是在故意地陷害蓁姨娘。
形勢逆轉。
現下,倒成了留遠侯府該給沈沅一個交代了。
衛氏歎了口氣後,又問:“國公夫人既是又回到了花廳處,想必不隻是想要同我和芳若表達怒意,您…想讓我們怎麼做?”
沈沅回道:“咱們今日,也打開天窗說亮話。蓁姨娘這事兒,就是杜姑娘惹出來的。”
“姑娘,我也想問你一句。”
沈沅複又眸色灼灼地看向了杜芳若。
杜芳若有意地避著沈沅審視的視線,卻聽她接著道:“你這麼做,等燕世子從滇境回來,得知了一切後,他會怎麼看你?把蓁姨娘的名聲搞壞,你又能得到什麼好?”
杜芳若咬住了唇瓣,沒有回她的話。
“堂堂一個藩王世子的妾室,竟是在貴府受到了如此的汙蔑和折辱,這事兒若傳出去,貴府的名聲也不會好聽
。侯夫人,就算是為了你家侯爺和杜姑娘的名聲,你也得對外澄清,今日是有人故意尋釁滋事,汙蔑了姨娘。”
話說到這處,沈沅也被碧梧攙扶著,從圈椅處站了起來,又道:“若是謠言仍未止息,我既是身為姨娘的義姐,也自是要同世子好好地說道說道今日發生的這件事。”
言罷,又儀態淑雅地對著侯夫人福了一平禮。
“侯夫人,我的話已經說完了,也該告辭了。”
等沈沅離開了花廳後,杜芳若還未來得及同衛氏訴苦,便被衛氏斥責道:“把那牙婆尋來認親的事,到底是不是你在背後指使的?”
母親的這聲恫嚇讓杜芳若打了個趔趄。
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梨花帶雨地哭了起來,便已是以另一種方式承認了此事。
“胡鬨!”
衛氏複又厲聲訓斥著杜芳若,卻見蔣婆子這時也回到了花廳處。
衛氏冷聲問道:“蔣婆子,你適才做什麼去了?”
蔣婆子故作鎮靜地回道:“奴婢…奴婢將那憑空汙人清白的牙婆給打發走了。”
衛氏聽著蔣婆子同她的解釋,忽又覺得,跪在地上垂首哭泣的杜芳若,竟是和蔣婆子的眉眼有幾番相似。
心跳驀地一頓。
衛氏無法確定這到底是不是因為她適才突然生出的疑慮,而產生的錯覺。
衛氏複又穩了穩心神,待微微眯眸,再度仔細地看了看二人的容貌後,衛氏的心中卻是愈發地慌亂。
那個被她強自壓下的念頭,終是再抑製不住,亦清晰地在她的腦海裡浮現——
她那麼寵愛的,那麼引以為傲的芳若,很有可能不是她的親生女兒。
而她的親生女兒,很有可能就是適才,那被芳若口口聲聲罵成是窯姐兒的女人。
可如果真的是這樣,那蓁姨娘畢竟不是她養大的,衛氏的所有舐犢之情,卻都傾注到了杜芳若的身上。
這麼些年了,這種感情是很難被輕易割舍的。
思及此,衛氏長長地歎了口氣,待闔上了雙眸後,便語氣沉重地道:“蔣婆子,你先把大姑娘帶回去。
”
“是。”
等杜芳若被蔣婆子從花廳處帶走後,衛氏方才捂著泛著悸顫的心口,將侯府的管事喚了過來:“適才的那個牙婆應當並未走遠,你記得避著蔣婆子和大姑娘,將她再尋回來。”
等沈沅出了侯府後,時已至黃昏。
沈沅乘上了馬車後,蓁蓁不發一言地坐在了她的身側,眼眸中,也全然沒了平素的奕奕神采。
知道蓁蓁心情低落,沈沅也隻是將纖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無聲地給予著她安慰。
半晌,蓁蓁方才開口道:“沅兒,謝謝你。”
沈沅淡哂著回道:“見你被人那樣欺辱,我怎能不管呢?”
蓁蓁垂了垂眼睫,眸底的淡淡幽怨,也轉變成了下定決心的堅決。
“我不想再做他的妾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