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七—晉江文學城正版】
陸朔熙聽罷, 微有些猶豫,待他轉首看向沈沅時,卻見母親神情溫柔地對著他頷了頷首, 道:“朔哥兒, 你隨你父王去吧, 娘一會兒就帶著廖哥兒去尋你。”
陸朔熙垂下了小腦袋,亦用足尖隨意地踢了踢地上的石子兒,想著同陸之昀一起登山, 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終是對著母親又點了點頭。
同陸之昀拾階而上時, 斑駁的樹影亦落在了父子二人的身上, 兩個人在登山這一路,都沒怎麼說過話。
陸之昀穿著閒適的深衣,氣質要比他穿藩王的冕服時斯文些。
陸朔熙趁父親不察,悄悄地瞥了他一眼。
他有時甚至覺得,隻有當著母親的麵,陸之昀對他的態度才能溫和些,不那麼嚴肅。
朔哥兒想著, 趕緊登上山頂吧, 母親和堂兄也快些跟上來吧, 他不想再同父王單獨相處了。
從王府出來時,還不如央著母親,將他的阿猊帶著,有阿猊陪著他登山,也總比同父親這麼尷尬地相處要強。
阿猊便是沈沅送予他的那隻鬆獅犬。
獅子的彆稱又喚狻猊,這幾個月阿猊比之前長大了許多,朔哥兒覺得阿猊早晚會比獅子還要生得更雄壯威猛。
思及此, 朔哥兒愈發地意興闌珊。
正此時,卻聽見附近的密林處,傳來了些雀鳥的啾啾聲。
這聲音不同於尋常鳥叫的歡快和愉悅,反是細微又孱弱,聽上去可憐兮兮的。
陸之昀也察覺到了這些聲音,便蹙眉瞥了眼身後的江豐。
江豐即刻會出了主子的心意,恭敬回道:“前幾日滇境風大,總有鳥巢會被那些風從樹上刮下來,幼鳥被困在了裡麵,雌鳥覓食回到原處,也就很難再尋到它們的幼雛了。”
陸之昀淡聲回道:“去尋一尋,正好等一等王妃和廖哥兒。”
江豐應了聲是。
卻覺主子的麵色雖然淡漠平靜,但也應當是受不住再與小世子單獨相處了,這才說了這麼個借口。
——“陸朔熙,你也跟著江長史去尋一尋。”
這般說著,陸之昀坐在了一側的頑石上,眸色定定地看向了他。
朔哥兒巴不得離著陸之昀遠一些,他當下就同意後,便立即跟著江豐進了一旁的密林之中,此處雜草叢生,兩三侍從先在前探路,以免遇到什麼蛇蟲,再驚擾到小殿下。
過了不久,眾人果然在地上尋到了一個被倒扣著的鳥巢,亦能明顯覺出,被困在泥巢裡的幼鳥正掙紮著撲騰著羽翅。
陸朔熙的年紀雖小,可身上那股王侯將相應有的威儀卻是天生的,他生來就帶著這種強勢氣場。
雖然陸朔熙隻三四歲般大,但是旁人也從來都不會將他單純地看成一個小孩子,王府裡的大小管事和下人也都有些畏懼他。
陸朔熙命道:“掀開。”
侍從應是後,很快將那倒扣的鳥巢掀了開來,被困其內的幼雛複又飛快地撲騰了幾下羽翅,但因它身形還未完全長成,怎麼都飛不起來。
陸朔熙垂眸看向那隻雛鳥時,眼神中蘊著的情愫不清不明。
在場的其餘侍從也都聽聞過,說陸朔熙剛出世不久,就曾用單手捶死過一隻誤飛進室的麻雀。
他徒手將鎮南王親手豢大的海東青撕傷的事,更是令聽者,感到惡寒驚悚。
陸朔熙又往那鳥巢的方向走了幾步。
諸人都以為他要殘忍的抬起腳,將那無辜可憐的雛鳥踩死。
但是陸朔熙卻並沒有這麼做,他隻是站在那雛鳥旁駐足了片刻,並沒有做出任何的決策。
陸朔熙自有記憶以來,骨子裡,就浸著想要將事物毀滅的因子,他一貫嫌棄弱小的事物礙眼。
但自從有了阿猊之後,這種情緒,在腦海中滋生而出的次數也變少了許多。
正此時,陸朔熙的小腦袋也被一個寬厚的大手從後輕輕地覆住。
陸朔熙轉首看向了身後的父親,卻聽他低聲命道:“朔哥兒,你將它親自放回鳥巢裡罷,再讓侍從將它送到附近的樹枝上,這樣它的父母更容易尋到它。”
陸朔熙卻沒立即照做。
陸之昀扣著他後腦勺的大手往前推了推,又道:“去罷。”
父親的聲音很溫和。
陸朔熙這時也沒了抵抗的情緒,他彎下了小身子,然後便用雙手捧起了那隻毛絨絨的幼鳥,並動作小心地將它放回了原處。
他親眼看著身手矯健的兩個侍從互相配合著,將那鳥巢安放在了樹梢上,心中也驀地湧起了一種異樣的感受。
少頃後,朔哥兒隨著父親從密林走出時,卻見沈沅和廖哥兒已經在山路處等著他們了。
煦日明媚,朔哥兒眼中的母親美麗又溫柔。
他原本對此次出行沒什麼期待,可又感覺,內心某種說不明的缺失,正被此時此刻的溫情漸漸填補。
自他有記憶來,就總會做父母爭吵的夢。
但現實卻是,父母從來都沒有在他的麵前冷峙過,兩個人一直都很恩愛。
陸之昀則緘默地看著兒子小小的背影,往沈沅的方向小跑著奔去。
他放棄了帝運,也就剝奪了也屬於陸朔熙的帝運。
但他身為父親,對陸朔熙這個兒子的期許仍是很高,他的身份和才智擺在這兒,往後的經曆和人生注定不會普通。
陸朔熙當然要有強勢鐵腕的手段,解決未來可能會發生的一切艱難險阻,但性情過於暴戾不仁,卻是萬萬要不得的。
他的未來到底會如何,還無人知曉。
勝在陸朔熙的年歲尚小,還能在他和沈沅的身邊再待幾年。
京師,法華寺佛堂。
“篤、篤、篤。”
犍稚極有頻率地一下又一下地敲著木魚。
念空原本正闔眸誦著經文,卻驀地掀開了眼簾,也放下了手中的檀木犍稚。
一旁的小和尚費解地問道:“方丈,您怎麼了?”
念空搖了搖首,唇邊也露出了釋然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