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離塵的眼睛是暗金色的,像融了碎日驕陽,山河日月都明動於他眼眸之中。
正如他說的那樣,他雖然蒙著眼睛,卻並非目盲。
他看得見,異於凡人的暗金色眸子裡正倒映著露凝遲鈍呆怔的樣子。
她微微吸氣,飛快掃過他濃密纖長的眼睫,很難說被這樣一雙眼睛看著是什麼感覺,就像……
就像從前母親帶她禮佛,她凝視佛像,和被佛像“凝視”的感覺。
他的一切都是白的。
白色的發絲,勝雪的膚色,一片茫茫的白色鬥篷和重紗錦袍,搭上那樣一雙眼睛,如畫如仙,越發神聖凜然,不可侵犯。
露凝一時忘了其他,沉溺在這雙眼睛裡。
明明瞳色暗金恍若天神,與他對視時卻沒有想象中的壓迫感。
他雖然清清冷冷,謫仙之姿,但沒有高不可攀,甚至比那些無法與他比擬的凡人高位者都要有人情味。
她看著他發呆的時候,他也在看她。
站在高樓上看,和這麼近地對視還是有些差彆。
露凝身子嬌小,但蘊藏著極大的力量,像初春萌發的清芽,嬌嫩脆弱又生機勃勃。
其實她不算是什麼千嬌百媚的大美人。
但美人易尋,難尋的是露凝身上那份從容的柔韌,隻看著便讓人心生平和。
彆人於他金眸中皆是淩亂混雜的顏色,隻有露凝是一團乾乾淨淨的鵝黃色。
解離塵想到一個詞。
可愛。
她擁有一種讓人見了她,便好似將心融化的力量。
偏殿裡突然響起一陣古怪的聲音,露凝猛地回神,使勁按住了自己的肚子。
因為昨晚的事她一直沒胃口,早上又被帶走審問了半天,回來後補眠也沒吃東西,現在五臟廟已經開始唱空城計了。
可這時間有些太不合適了。
她感覺上天好像不懷好意,總想把她這輩子所有局促丟臉的場麵都集中在國師大人麵前。
在那麼俊美出塵不食人間煙火的人麵前一而再地如此這般,露凝很想連夜前往邊關,換個地方生活。
硬著頭皮往後挪了一些,感覺胃部抽抽好了一些,她抿著唇握緊發簪道:“除了這個,昨夜的事也要多謝大人。”
談及正事,露凝神色也正了正:“多謝大人沒將我……的事說出去。”
今日隻是被錦衣衛帶走詢問萬壽節的意外,昨晚妖孽禍宮的事一帶而過,她就知道自己天生神力的秘密沒被人知道。
國師大人雖然看見了,卻沒告訴任何人妖孽死於她手,這為她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守護了十幾年的秘密,她不想在即將離開京城這個是非之地前功虧一簣。
“大人以後若有需要臣女的地方,臣女一定竭儘所能,無有不應。雖然我覺得大概沒這種時候。”
最後的話聲音很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相較於解離塵超脫塵世的力量,露凝實在太渺小了,她能幫到他什麼呢?
實在想不到,這讓她的承諾有點假大空,但她的確是認真的。
手上觸感滑涼,露凝後知後覺國師大人蒙眼的白綢落下時,正巧落在了她握著發簪的手上。
她將發簪隨意插.入發髻,雙手捧著白綢遞過去,動作有些靦腆和笨拙。
“大人。”
她輕喚一聲,把東西送到他眼前。
解離塵垂眼掃了掃,暗金色的眸子被眼瞼和睫毛遮住,看不清裡麵的情緒。
他抬手接過,卻並未再蒙上眼睛,白發俊顏的模樣襯極了仙人之姿四字。
從前人人都說大業太子姬嬰是仙人之姿,露凝也沒覺得不妥。
現在卻覺得太子實在差了許多,真正的仙人是王孫貴族也難望其項背的存在。
發間忽然一動,露凝愣了一下,視線上移,看見了仙人廣袖下玉白有力的手臂。
他修長明晰的手指握著她的發簪,替她重新戴了一下。
“歪了。”他仔細打量了重新戴過的樣子,“現在好了。”
……
……
他竟然給她戴簪子。
他肯定不知道這舉動代表什麼?
她爹都沒給她娘戴過幾次發簪!
解離塵看見露凝的臉肉眼可見地變紅,問她:“怎麼了。”
“……”
“你的臉很紅。”
“……”
他傾身靠近,側頭,霜發垂落,在她眼前搖晃,她猛地屏住呼吸。
“心跳急促。”他聽了一下,就維持著那個姿勢抬眸看她,“你很熱嗎。”
上次她覺得他冷是怎麼做的?
解離塵思索片刻,突然離她更近。
近到露凝再放肆一點,就能靠近他懷裡的程度。
他衣袍墜著華光,衣袂上繡著日月江山,脊背挺得筆直,更顯胸膛寬闊,浩瀚力量隱於其中,單是看著就很有安全感。
他的腰又很細,被寬大嵌玉的腰封緊緊裹縛,順著他呼吸起伏的線條看下來,讓她想起了偷瞧過的香豔話本上某些描述,一時麵紅耳赤,緊張得腳尖蜷縮。
她忙清清嗓子,壓著聲音一派正經道:“大人這是做什麼?”
解離塵的語氣再平靜不過:“我身上很冷。你靠近一些便不會熱。”
“……”他身上很冷是真,可她這樣不是因為熱。
而且國師大人會因為彆人熱就隨隨便便讓人在他身邊“乘涼”嗎?
露凝看他一眼又轉開,過一會兒又轉回來看一眼,再飛快轉開。
解離塵直起身,靜靜站在那裡給她看,修長的頸項如天鵝抻頸,周身似鍍著一層淡紗柔光。
氣氛正旖旎,殿外忽然傳來人聲。
“露凝?”
是男子的聲音,有些急切,來自太子姬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