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
陸也心中一沉。
想到那些異種對風奇奇的臣服。
他看著對麵的薑式, 直覺的，對方沒有說謊, 他沒有去看身旁的風奇奇，而是很冷靜地詢問：“什麼樣的異變？”
薑式沒有說話，將那段影視資料放出來。
昏迷不醒的風奇奇縮小到大概七八歲左右，她躺在醫療艙裡，手背接入針管，旁邊的心電儀器顯示她的心率過高，除此之外倒也還好。
飛船上一共有七個人，每個人都接觸過風奇奇, 起初沒有任何變化，直到從第一個人開始, 他先是臉上長疹子, 沒當回事，隨便用了點藥擦拭。
但在短短幾個小時內，他整個人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因為長疹子, 當時的飛船負責人得了薑式的命令, 讓他在房間待著, 等好了再出去, 免得有將疹子傳給風奇奇的可能。
到了用餐時間, 一名工作人員去他的房間給他送食物，然而打開房間，裡麵哪裡還有同事的身影――
那幾乎是個人形怪物, 它穿著統一的工作服，匍匐在地上, 臉依稀還可以看到同事曾經的模樣，四肢連同軀體一並拉長膨脹, 就像體內的骨頭全部重新生長“鼓”起來，肌肉萎縮如風乾的臘肉掛在筋骨上，尾骨延伸出一條長長的骨刺，它聽到聲音，喘著粗氣轉過頭，猩紅的雙眸死死盯著門口的工作人員。
工作人員當即就嚇瘋了，卻因太過恐懼反而僵在原地，然而怪物無視了他，徑直朝風奇奇所在的地方過去。
剩下的人用飛船內的武器擊殺它，在這個過程中，怪物展現出了超強的自愈能力，它身上出現的傷口會在兩三秒內自愈，燒斷的肢體也會在短時間內長出來。
它就是個殺不死的怪物！
更可怕的是，他們也異變了。
變得和怪物一模一樣。
異變後的它們用跪趴的姿勢匍匐在風奇奇的醫療艙外，將整個房間占據得嚴嚴實實，它們一直安靜地保持這種姿勢，似乎是在等著風奇奇醒過來。
這段影視資料到此結束，薑式低聲道：“後麵的資料被毀掉了，我也隻能修複這一點。那算是第一批異種。”
陸也看了眼低垂長睫不知在想什麼的女孩，說：“你的意思是，異種的誕生來自於奇奇。”
薑式說：“確切地說，異種來源於那顆赤紅星球，奇奇他們進入那顆星球發生了什麼，到現在也無人知曉。她因為有彆於其他人的不同，才能夠成功離開赤紅星球，但她的身體卻攜帶了那顆星球的東西，導致接觸她的幾位神跡的內部人員感染變異。”
“這不能怪奇奇。”他同樣朝風奇奇望去，目光中含著真切的擔憂，“你應該明白，奇奇的這種情況如果被其他人知道會是什麼後果，所以我必須毀掉飛船上那些怪物的痕跡，並將奇奇隱藏起來。”
聞言，陸也沉默地點了下頭。
“可我一來不在太空，二來也沒辦法去太空，好在那會兒我對智能機器人的研究有幾分成功，我冒險讓智能機器前往太空接回奇奇，並炸毀飛船，這樣就可以銷毀一切證據，到時候把奇奇送到地下實驗室，不管她的身體出現怎樣的變化，我都有信心讓她恢複……”
顯而易見，他的計劃失敗了。
“在我的計劃還沒啟動之前，奇奇醒了，她炸毀了飛船，連同自己在內。”薑式沉默很久，才慢慢地說，“所以後麵的影視資料，我怎麼都沒辦法恢複。”
“沒人可以在那樣的情況下活著，尤其還是身處太空，我一時無法接受，身體發出了警告。”
他進入瀕死狀態，真正的一隻半腳踏入棺材，無論怎麼搶救，都隻是吊著一口氣，直到某天，他手下的一位研究員對他說了句：“老板，風小姐還活著。”
這句話對薑式來說，就像行走在沙漠中許久沒有水源時突然遇到綠洲、走到絕境卻發現柳暗花明又一村……他吊著的那口氣加強了！
沒過多久他意識蘇醒，配合神跡裡研究員的治療，總算勉強能夠活動，不用再半死不活地躺著。
“對我來說，隻要奇奇還活著，我所做的一切都有了意義。”薑式默默風奇奇，一字一句，“你比我的命還要重要。”
風奇奇倒是抬眸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瞧得薑式心中歡喜，他不知風奇奇對他說的這些是否相信，但至少剛才她看他的這一眼，他並沒有從她眼中看到厭惡，聲音下意識放輕：“以前從來沒對你說過這些話，是覺得時間有很多，而且你大概也不喜歡聽這些，老是把我當小孩……如今總算見到你，再不說的話，怕是沒有機會了。”
房間裡倏然安靜，過了會兒，風奇奇意味不明地開口：“繼續。”
她微微側頭，給了陸也一個安撫的眼神。
雖然她自己都沒弄明白為什麼要這麼做。
想做便做了。
薑式徐徐的聲音再度響起，他眼中的笑意和喜悅消失，語氣黯沉：“如果那個時候我知道你活下來的代價是什麼，我寧願你不要活過來。”
風奇奇直覺到了關鍵。
薑式說：“你是被國家的人找到的，我不清楚他們怎麼找到你的，我隻知道你的秘密被發現，你要知道，我們和除了和國家有合作外，國家自己也有相應的實驗設備和頂尖科持技團隊。”
“他們發現你恐怖的可再生能力以及強大的生命機能，如果通過你將這項能力研製出來用到人類或其他各項領域，整個世界都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人類或許會迎來一個全新時代，不老不死不生病……”
風奇奇有了答案：“我成了實驗小白鼠。”
薑式眼中悲痛加深：“是，而我無力阻止，因為你在清醒的片刻，親口同意了他們拿你做實驗。”
風奇奇眼睛眯了起來。
“你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每次醒過來記憶都會消退，完全不知道在赤紅星球裡發生了什麼，到後來更是連我也不認識了。他們把你的狀態稱作退化，到最後，你連自己是不是人都不知道了。”
她如同初生兒一樣，重新開始認識這個世界。
“那本相冊，是你退化之後記錄狀態的其中一本。”
薑式指的是陸也撿到的相冊，他坦然承認這也是他放出來的“引子”，引起風奇奇注意，希望能讓她想起更多。
相冊裡第一張裡的風奇奇對著鏡頭笑得十分僵硬詭異，照薑式所說，那個時候的她因為在太空受傷嚴重，即使身體因為強大的再生能力沒有任何問題，但她的狀態卻在不斷退化，以至於退化到“未開智”的時候，然後重新學習怎麼做人。
薑式忽然問：“你想起周承光這個人了嗎？”
風奇奇“嗬”了一聲。
她當然沒有想起來，但她並不介意做出“想起”的舉動。
“他是一位瘋狂的生物科學家，在你同意國家對你進行實驗後，他是你的‘主治醫生’，如果不是他太貪心，末世又怎麼會爆發。”薑式眼中悄然浮起陰冷，陷入進自己情緒中。
薑式說，周承光利用風奇奇血肉中的基因和各類生物進行融合，觀察其變化，剛開始失敗過很多次，後來漸漸有了經驗，經過無數次實驗，成功一小步，研製出人能夠讓植物快速生長的藥劑。
比如穀物蔬菜等，使用這種藥劑，一周之內即可成熟采摘。
他當然不會滿足於這一點。
他們的目標是不老不死不病。
這些實驗，風奇奇是供給源，還需要承載體，而那些承載體則是無數種類的動物，種下什麼因便會得什麼果。那些承載體沒有得到實驗該有的效果，而是異變。
當然，初始的異變立刻被滅殺。
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周承光最新研製出來的一種藥劑，被一隻通過實驗異變的生物偷走了，那時候它們還不叫異種，隻是實驗體。最後那隻實驗體雖被擊斃，藥劑卻也打碎，空氣被汙染，於是核源素誕生了。
與此同時，當初進入赤紅星球的那些人居然駕駛飛船返回了。
而他們……或者說是它們的回歸，開啟末日時代的初始篇張。
“那個時候你已經沉睡了。”薑式掐了下眉心，從這段冗長難過的回憶中走出，“我原本打算帶著你避到地下實驗室，卻慢了一步，周承光帶著你的身體逃了。”
他沒提那是怎樣混亂的畫麵，周承光很清楚，想要活命，想要不死在那些頻頻不斷冒出的恐怖異種口中，隻要有風奇奇，他就不會輕易死。
唯一有所安慰的是，風奇奇沉睡之前說過一句話，她總有一天會醒過來。
薑式想到當年從老宅後山中挖出她，頓時明白過來，即使現在的風奇奇“死”了，但未來她會“活”，隻是他大概見不到了。
這樣也好，或許很多年後她再活過來時，將能更適應這個世界，到時候沒有人能再威脅到她，她的重生一定會更加精彩。
薑式便沒有去追擊周承光，更何況他的身體也不允許，他因心臟病猝死在了實驗室的主控室。
很不可思議的是，主控室吞噬薑式的身體，整個實驗室進化了，它“活”了，薑式的意識也以這種詭異的形式保留下來。
硬要比喻的話，整個實驗室是個大型主機，而薑式就是“係統”，並且他這個係統還是一個中了病毒的係統，“病毒”很嚴重，沒有殺毒軟件，殺不了，隻能任其發展。
所謂的“病毒”，就是薑式的所有陰暗麵、那些見不得光的陰鷙、惡念彙聚而成的另一個他。
這就是薑式現如今的情況，也算是另一類型的“人格分裂”。
“現在在你們麵前的，大概可以稱得上是‘善’的一麵吧。”薑式露出苦笑，“實驗室雖然進化有‘活’性，可它整體太大，無法離開地底，大部分時候我都在睡覺，他的意識會壓製住我，我……我壓不過他。”
他承認自己不如另一個自己。
“奇奇，能等到你重新醒過來，我很高興。我和他明明商量好的，引你下來，隻是見你一麵，把屬於你的東西還給你，不做其他，可他反悔了。”
“在你來之前，我們雖然醒著，卻沒辦法感應地麵上的一切，更彆提打開地底通往地麵的通道。”他蹙起眉，思考用更好的詞語來解釋，“你來了之後，我們能夠做到了。”
他說的是突然出現的黑洞，以及蒙沛幾人掉落的深坑，這些都他們忽然具備的能力。
那種感覺就像一個沉睡在地下的老古董，一下子長出眼睛和四肢，耳聰目明。
薑式不得不推測：也許他進化了。
而進化的契機，顯然來自於風奇奇。
“他不僅想要留下你，還故意將地麵上的人類抓進來，目的隻是娛樂。”薑式無法做出評判，因為那也是他，從他身上脫離出去的惡，“……我想阻止，沒有成功。”
風奇奇說：“先前那些都是另一個你搞的鬼？”
薑式平靜點頭：“他和我各擁有一半控製實驗室的權利，雖然權限是平分，可因為被他壓製，我的權限範圍並沒有他的廣。”
陸也問出一個重點：“你和他會同時出現？”
“對。”薑式看了他一眼，又重新轉向風奇奇，“現在他之所以沒有出來，我用你的朋友們絆住他，來到你曾經的臥室，這裡很安全，他不會輕易進來。”
頓了頓，他環顧粉色的公主房，輕輕地說：“他雖然是我的惡念組成，可他同樣共享我們過去的記憶，實驗室裡所有地方他都可以去，也可以隨便對實驗室進行改造，唯獨這間房，他不會來，怕弄臟。”
薑式略有些虛幻的身體忽然閃爍了下，就像信號不好似的，好在幾秒後恢複正常，他望著風奇奇的目光流露出不舍 ：“奇奇，除了想見你一麵，其實還想向你說聲對不起。”
“是我沒有保護好你。”他的身體又閃爍了下，嘴角緊抿，片刻後又鬆開，“好在你重新醒過來了，身邊有陸先生照顧你，我也就放心了。”
“看到陸先生，就像看到曾經的自己。”薑式低喃一句，旋即語氣急促，“我先送你們返回地麵，你的朋友們快拖不住他了，必須趁他壓製住我之前把你們送上去，否則……”
話音還沒說完，薑式的身體宛如卡帶，僵滯在原地，旋即直接像電視屏幕花屏一樣消失不見了。
粉色公主房隻剩下兩人。
進來的那扇小門也消失不見，包括窗戶。
這個房間成了一個封閉的密室。
風奇奇和陸也對視一眼，前者揉揉脹痛的太陽穴，起身，乾脆倒向大圓床，她的身體陷進柔軟的被子裡，熟悉的感覺油然而生，和腦海裡閃過的一些片段對上，讓她忍不住在床上滾了一圈。
舒服。
不過再舒服也壓不住泛疼的、仿佛無數細針紮進來的腦袋，陸也早就將房間打量完，除了消失的那扇小門，再沒有任何出口。
實驗室是活的他已經見識過了，沒有胡亂去找所謂的出口，走到床邊，垂眸看臉色蒼白的女孩：“頭很疼？”
風奇奇：“嗯。”
有點氣，抱怨：“光疼，也沒記憶。”
簡直就是折磨。
薑式說的那些信息她消化了，雖然沒有恢複記憶，但也大概將她死之前的經曆還原，也算有所收獲。
如果薑式所說的都是真的，那麼不出意外，把她心臟片成無數片的人估計就是那個周承光，當然也不排除其他情況。
她細細想了又想，還是沒想起有關周承光的畫麵，便也不再想了。
溫熱的指腹覆在她的太陽穴，輕輕按揉，很有技巧性地緩解顱內傳來的刺痛，閉上眼睛的風奇奇緩緩睜開眼睛，正對上男人低下來的目光。
他的眼珠像墨一樣黑，瞳孔深處仿佛帶有魔力，能將彆人的心神吸進去沉淪。離得近，她能聞到他身上有股淡淡的說不出來的味道，怪好聞的。
她私自認為這是屬於“帥氣小哥哥的專屬味道”。
腦子裡念頭七轉八繞，過了會兒倒覺得太陽穴真的沒那麼痛了，也不知道是他指腹按摩有功，還是她自己轉移注意力的功勞。
“奇奇，薑式說的那些話，不能儘信。”陸也將女孩毛絨絨的小腦袋放在膝上，方便更好為她按摩。
風奇奇擺擺手：“我知道。”
就衝從一個機器人薑式腦子裡挖出一片她的心臟碎片，就不能全然相信薑式的話，她剛才本來想問的，結果薑式消失得太快。
不過不急，既然有兩個薑式，一個好薑式一個壞薑式，早晚能見到。
“要看看嗎？”陸也拿出日記本。
風奇奇坐起來，接過，手指摩挲封皮。
“不了。”她搖頭。
她的手指倒是有些蠢蠢欲動地想要打開封皮。
但比起有可能被篡改過內容的日記本，她更相信自己的記憶。
想了想，她下了床：“帶你參觀一下我過去的房間吧，反正也沒事。”
“好。”
其實也沒什麼參觀的，標準的小公主房間，和風奇奇腦海裡閃過的那些片段都能對上，她著實有些受不了這些小粉嫩。
拉開抽屜，居然從裡麵扒拉出一盒奶糖，風奇奇隨手拆了顆扔進嘴裡，完全不擔心能不能吃。
陸也：“……”
風奇奇：“彆忘了我不是人，彆大驚小怪的。”
忽然想起什麼，她盯著陸也的肚子：“你餓不餓？”
陸也經她提醒，腹中倒也確實餓了，他摸出一支營養劑，女孩墨藍大眼直勾勾盯著，他仔細端詳著瓶裡的液體，沒有看到特殊的沉澱物質，但他還是淡淡地問了句：“沒放骨灰吧？”
“想要？”風奇奇翹起右腿，斜睨他，“現磨給你。”
“……”陸也啟開營養劑，一口喝掉，“不用了。”
他又從身上摸出水壺，目光落在女孩乾裂的嘴唇，把水壺遞過去。
風奇奇接過水壺，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末了抹了抹嘴角的水漬，哼哼唧唧：“怎麼不早點拿出來。”
順便不高興地想：早知道帶一盒牛奶在身上了。
這時候要能來一口牛奶，那可真是……
她瞪著陸也的掌心，本就大的眼睛更大了。
陸也手裡拿的是那瓶他兌換的罐裝可樂。
“牛奶盒不能受擠壓，就沒帶，試試這個。”他也是剛剛想起，身上還掛了瓶可樂。
拉開可樂拉環，風奇奇聽到滋滋的氣泡聲，她忙喝了口，怎麼說呢，文明時代的快樂肥宅水可是出了名的快樂，她感覺渾身的毛孔都張開了，說不出的舒爽。
要是加冰那就更好了。
風奇奇一口氣喝了一半，將剩下那半遞回去：“喏，彆說我不會分享啊。”
“你喝吧，我不喝。”
“真不喝？”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