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萬兜鍪(1 / 2)

步遙起身時, 發覺孫權已然不在榻側。

隔間的炭火雖燃著, 但她這一探出手腳, 還是覺得十分濕冷。

帳外北風肆虐, 裹挾著地麵上細小的砂礫,呼嘯著將其刮至帳上, 那聲音如豆擊鼓,劈啪作響。

每逢冬日, 人總是會貪睡。

因為天黑得甚早, 而晨日來得又甚晚。

步遙自我抗爭了會兒, 還是掙紮著從溫暖的衾被中爬了出來,揉著惺忪的睡眼,捂麵打了個哈欠。

操演不容耽擱。

天還未亮, 各列各陣便已集結好了所有的人。

步遙剛換好衣物, 為自己綰好發髻,就聽見帳外的侍從恭敬地道了聲:“主公。”

孫權帶著一身的寒氣入了帳,直奔炭盆處, 為自己烘烤著身體。

步遙從隔間走出, 走到了孫權的身前。

江夏和富春一樣, 冬季格外的濕冷, 那寒意像是要滲到人的骨子裡,讓人無法忍受。

隻是無論是在孫權的寢殿,還是在她所住的庭院內,都安了火牆,她也幾乎不怎麼在室外, 所以沒覺出多冷。

步遙看著孫權挺拔的背脊,趁其不備,悄悄地拽了拽他的衣袖。

剛一觸及,步遙的眉毛便微擰了起來。

狗男人既然怕冷畏寒,怎麼穿得還是這麼單薄?

這錦衣看著雖織紋繁複,甚為華麗,趁得他矜貴英氣,但其質地則是薄薄的一層布。

孫權微微轉首,看了步遙一眼,問道:“怎麼了?”

“主公…怎麼穿得這般少?”

不會是為了凹造型吧……

步遙記得,還未來江夏時,孫權就抱怨若是穿得衣物過多,會顯得人臃腫來著。

身上的寒意被炭火烤得漸失後,孫權才淡淡開口回道:“讓你來伺候孤,卻起得那般晚,也不知道幫孤更衣。”

喲。

還怨怪上她了!

小老婆不在,狗男人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怎麼就不能好好照顧自己了?

都是給慣的!

在她轉正之前,狗男人的身子骨可不能被他自己作踐完了。

步遙微努了下嘴。

算了,還是當回媽吧……

“主公隻著這身衣物,會受寒的,讓妾身伺候您換上些厚實的可好?”

步遙笑得溫柔甜美,頰邊的梨靨陷成了兩團小窩。

孫權看得正有些失神時,她用小指勾起了他的指頭,微微欠身,將他牽進了隔間。

【係統】:攻略對象好感值+5

狗男人還真是不禁撩。

步遙為孫權更過無數次的衣,動作早已熟稔,細致的為孫權係著腰間束帶時,發覺他又瘦了些許。

明明前幾個月,他好不容易胖了些的。

步遙加快了手上的動作,心中暗感不妙。

自己怎麼越來越替孫權操心了?

她安慰著自己,這是當正妻才會有的心理,這說明她有轉正的自覺性。

孫權今晨,去了看壓甘寧的帳中。

他決議采納步遙的意見,於今日,讓淩統與甘寧在眾兵士麵前比武。

前提是:二人皆不許帶兵器,赤手空拳,一決勝負。

而孫權雖說決定留下甘寧,但其心中卻並不能完全信任他。

黃祖為人狡詐,很可能會使出一招反間計,

甘寧很可能是他派過來的奸細。

他還得再觀察這個甘寧一番。

此番征伐黃祖,他不欲讓甘寧隨行,隻給他封了個不高不低的職銜,還專門派人盯著他,不許他出軍帳大營。

甘寧投奔孫權之前,便已下定了決心。

再則他聽聞淩操之子隻有十五歲,便更覺他不是其對手,所以便很爽快地應下了孫權的要求。

讓淩統那個毛小子幾招,也無甚大礙。

孫權想著甘寧和淩統一事,回過神後,見步遙專心地為自己理著衣物。

垂眸時,還可以看見她烏黑濃密的羽睫,正上下翕動著。

他心中微暖,將她往懷中緊了緊,下巴抵在了她的發頂上,蹭了蹭。

步遙冷不丁被他一抱,心中也生出了些不明的情緒。

這狗男人,一大早上便跟自己的小老婆膩膩歪歪的。

這麼想著,她還是借勢偎在了孫權的懷中,閉上了眼睛。

摟摟抱抱了一會兒後,步遙軟聲開口問道:“主公,妾身這幾月中,是不是隻能在這帳中待著,不能出去……”

孫權自是聽出了她話外之意。

把她困在這裡,也卻然是委屈她了。

孫權將她微微推開,回道:“孤依你之計,今日讓甘寧和淩統比武,若是你想去看他二人,孤便帶你去。”

步遙聞言,抬首望向了孫權深邃的眼眸。

這主上的小老婆,是不是應該避諱一下,若是讓兵士或那些幕僚瞧見,會不會不太好?

孫權看出了步遙的心思,又道:“這觀武台,離地尚有段距離,你跟在孤的身後,旁人看不清你的長相。”

步遙乖巧地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二人出帳前,狗男人還給她多加了層“保護措施”,不知從拿裡尋出了麵紗,還把她的臉都給遮住了,隻露出了一雙眼睛。

冬日的大氅本就寬大,將她的身子包裹的嚴嚴實實的。

她有些尷尬地跟在孫權身後,小心地拾階,登上了觀武台,發現也沒什麼人敢看她。

估計那些兵士也都知道她的身份,看一眼她便是逾矩,是會掉腦袋的。

說是觀武台,其實也是哨兵站崗的地方。

站在其上,能夠俯瞰整個大營,百十裡外的山川河流也都能清晰看見。

一名兵士恭敬地將令旗遞與了孫權,孫權接過後,緊了緊旗杆。

甘寧和淩統已然擺好了陣勢,四周圍著觀戰的小兵,人頭攢動,眼見著兵士們就要失序,站在其中的呂蒙嗬止了一聲。

兵士們立馬噤聲,專心地等著開戰。

步遙和孫權所在的位置,並不能看清甘寧和淩統的表情。

但卻能感受到二人之間,那劍拔弩張的氣場。

呂蒙抬首望向了觀武台上的孫權,見孫權終於揮舞了令旗,高聲喝道:“比武開始!”

聲音剛落,淩統就“呀”的一聲,衝了上去。

步遙俯視著二人的打鬥,覺得那淩統雖然生得瘦小,但動作卻很靈活。

他直接繞到了甘寧的身後,想要從後麵攻擊甘寧。

甘寧又怎會不知淩統的那些心思,他反手一剪,製住了淩統的雙手,將淩統從其肩上狠摔至了地麵。

淩統很快從地上爬起,又衝了過去,兩人又陷入了激烈的纏鬥中。

甘寧起先心中還謹記著孫權的言語,一直留著分寸,準備讓淩統幾招。

淩統在與甘寧打鬥的幾個回合中,發覺自己確實不是甘寧的對手。

甘寧的名聲,他在江東也有聽聞。

他存著對其殺父之仇的怒意和恨意,開口挑釁道:“錦帆狗賊,今天你怎麼沒像個娘們似得,發髻上插根鳥羽,腰間上再帶一串鈴鐺?”

“錦帆賊”是甘寧還在巴郡時的綽號。

那時他好行俠義,經常帶著巴郡的一群尚武青年,遊手好閒,搶掠百姓的財物。

而甘寧家境頗豐,為了彰顯其富庶,經常會頭插鳥羽,腰環鈴鐺。

與一堆不良青年經常乘船作惡,連其上的帆幟,都由錦緞製成。

作惡鬨事完,甘寧為了裝13,證明自己是有錢人,還會命其手下將那錦帆割下。

甘寧最不喜被稱作錦帆賊。

他神色微變,強自壓著怒意。

中二時期做的事情被彆人拿出來講,總是會丟了麵子。

圍在周圍的兵士自然也都是向著淩統,淩統在戰中若是占了上風,他們都會為其叫好。

而若是占了下風,那些兵士又都對甘寧指指點點。

聽罷淩統的嘲笑,眾兵士皆都哄笑戲謔著甘寧。

就連一旁觀戰的呂蒙,都禁不住地嘴角抽動。

淩統一眼被打的烏青,得意的揚了揚眉宇,為自己拭去了唇角的血跡。

甘寧聽著兵士愈來愈盛的嘲笑聲,終於怒急。

他原也是個沉不住氣的。

去他娘的手下留情!

他甘寧今天定要將這可惡的毛小子活活打死。

孫權的叮囑,甘寧儘皆拋在了腦後。

雄壯的擂鼓聲再次響起,新的回合即將開始,甘寧此時決定不再讓著淩統。

他像隻撲咬獵物的黑豹,猛地衝向了淩統。

淩統一時沒反應過來,還未來得及閃躲,就被甘寧製在了身下。

力量的對比是巨大的。

淩統身形瘦小,甘寧體格魁梧。

淩統忙用雙臂防禦著甘寧幾乎是致命的擊打。

孫權站在觀武台上,漸漸覺察出了不對勁,這甘寧像是瘋掉了般,每一拳,都似是要致淩統於死地。

他慌忙派兵士下去製止兩人的纏鬥。

步遙心裡也是一驚。

她沒想到,甘寧竟會突然失去了控製,像是頭瘋獸。

兵士們見甘寧氣勢洶洶,沒有一人敢上去阻止。

好在呂蒙及時反應了過來,衝上二人跟前,將甘寧從淩統的身上拉了下來。

甘寧正在氣頭上,想要連呂蒙也打一頓,呂蒙暴嗬製止道:“甘寧,你忘了主公的叮囑了嗎?你若是將他活活打死,主公斷不會再容你!”

聽罷呂蒙的言語,甘寧漸漸理智了下來,停下了動作。

魯肅此時而至,低首看了下奄奄一息的淩統,開口對甘寧道:“興霸既已贏了淩統,那便隨肅一同,去熟悉軍中事務罷。”

而後又對周圍的兵士道:“都散了罷,該練兵練兵,該習武習武,此事不許私下亂講。”

眾兵士齊聲答諾。

甘寧回首斜睨了地上的淩統一眼,咬著牙跟著魯肅離去。

陣陣刺骨的北風吹過,淩統渾身哆嗦了起來。

他知道,這是孫權給他的唯一機會,讓他能得以報父仇。

但他卻沒能抓住。

少年的麵部被暴打得猙獰可怖,鮮血混著涕淚,不斷地流下。

但其眼神,仍然倔強堅決。

呂蒙走到淩統身旁,想要將其從地麵上饞起來。

“阿統,起來罷。”呂蒙道。

淩統用全部的力氣甩開了呂蒙的手,仍躺在地上,感受著身上的疼痛和深深的挫敗感。

孫權已然從觀武台上走了下來,步遙緊跟在孫權的身後,走到了淩統和呂蒙所在之處。

呂蒙見到孫權,忙恭敬道:“主公。”

孫權頷首後,走至了淩統身前。

淩統看見了孫權,卻不欲言語,彆過頭去,緊緊地握著雙拳。

隨即,孫權蹲下身來,麵上帶著淺淡的笑意。

似是之前,什麼都未發生過。

他用自己的衣袖,為淩統擦拭著麵上的血汙和淚漬。

呂蒙和步遙皆是一驚。

淩統也有些驚異,終於沙啞著聲音開口道:“主…主公。”

“你不是說,你已經長大了,可以為孤,殺敵萬千。既是男子,就不要因為輸了一場打鬥,而痛哭流涕。”

孫權的衣袖上被沾染了淩統的鮮血、鼻涕、和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