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壁(上)(1 / 2)

袁氏靜默地走著, 隔著幽暗的燈火,其麵色晦暗不明。

夜風拂過, 將她白衣的衣袂,和半散的鬢發吹起。

入夜後的將軍府,偶有幾名下人走過,微微瞥見晌午剛至府上的那位袁氏夫人,竟是都覺得, 心中有些發瘮。

這還真如小主子孫郢所言,府中像是進了個女鬼。

袁氏卻未看見下人們異樣的神情, 她靜靜打量著四下的一切, 心中暗自思忖。

其實這將軍府,也不過爾爾。

還不及她父親袁術自立為帝時,在壽春建的皇宮。

她曾經的生活也是奢侈無度, 穿著綺麗的綢錦,比那步氏過得不知要好上多少。

終歸是時移勢易, 一朝失勢, 竟連孫權這個在南方擁地的小諸侯, 都看不上她。

這般想著, 袁氏突然被打斷了思緒。

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孩突然朝她的方向走了過來,直到他跑到了她的身前, 袁氏才看清了他的長相。

原來是步氏和孫權的兒子,孫郢。

那男孩身後還跟著兩名小跑著的中年婢子,應是看管伺候他的乳娘,其中一名個子略低些的, 在其身後直呼著:“小主子…您慢些跑。”

袁氏心中不安。

這孩子生得極像步遙,該不會是那女人與她的孩子講了些什麼,這個孩子要來尋機作弄她?

出乎袁氏意料的是,孫郢卻微彎下身,恭敬地對她施了一禮。

他身子小小,姿行容止卻極為優雅,再配上那張俊秀到近乎妖冶的麵容。如若這孩子長大了,還怎麼得了。

袁氏看著孫郢的舉動,有些出神。

乳母已經走到了孫郢的身前,有些防備地護著自己的小主子,生怕這個剛進府的袁氏生出什麼不該有的心思來。

孫郢這時開口,對袁氏笑了笑:“袁姐姐明日是要離府了嗎?”

袁氏適才雖已跟婢子講明,明晨一早她便要離府,但心中卻仍有些猶豫。

這一見到步遙之子,她心中的憤懣之情再一次湧起。

當兒子的自是不想讓旁人爭搶了她娘親的寵愛。

孫郢雖然不大,但心中定是也明白這個道理。

袁氏麵色微變,聲音卻還是溫柔的:“你父親似是仍在考慮該如何安置我,說不定日後,你就得喚我一聲庶母了。”

隔應不到你步氏,就要讓你兒子心中不好受。

袁氏想到這處,麵上笑意愈深,俯下身來狀似溫婉地想要摸一摸孫郢的頭。

乳娘卻一直都守在孫郢的身側,不讓袁氏觸碰到孫郢半分。

孫郢稚嫩,且猶有些微肥的孩童之臉卻開朗的笑了笑,他的眼眸似是天邊的朗星,澄澈清透。

袁氏剛覺得孫郢可能是孩童無知,又許是腦子不大靈光,就聽見孫郢又道:“阿郢雖小,卻也知,袁姐姐是做不成我庶母的,父親應該已經將袁姐姐安頓好了,但絕不會是在府內。”

孫郢的語氣仍帶著童音,並未有半絲的嘲諷。

可袁氏越仔細想他這話意,心中就越覺得憋悶。

袁氏終是忍不住,多年的修養在這一刻險些崩析,她的嗓音還是不為人知地發顫了一下,道:“所以,你是來這兒,看我笑話的嗎?”

孫郢麵上仍存著笑意,又衝袁氏施了一禮:“袁姐姐既然來府,那便是客。隻是我爹剛打仗回來,肯定是要陪著我娘的,明晨怕是沒有人送您。阿郢身為爹娘之子,自是要有待客之道,見到袁姐姐了,便來送送袁姐姐。“

袁氏神色愈發吃驚。

不僅是對這般大的孩童能夠連貫地講這麼些話而吃驚,更是對這孩子所講之言吃驚。

孫郢這個小娃娃,年歲這般小,人竟是如此的八麵玲瓏,袁氏當真是前所未見。

她神色微凜,又道:“天色不早了,我便先去休憩了。”

孫郢嘴角微勾,稚嫩的臉龐閃過幾絲狡黠:“那阿郢在此,便祝袁姐姐明晨一路走好,車馬安穩。”

袁氏再沒看孫郢的神色,強抑著薄怒,從那小人兒的身側走了過去。

袁氏隨婢子到客房後,一想起孫權和步氏那副卿卿我我的模樣,又一想到她二人的孩子孫郢,便再睡不下去。

步氏和她的兒子都不是省油的燈!

聽聞孫權和步氏還有一女……

袁氏越想,心中便越煩躁。

次日一早,一夜未睡的袁氏變又攜著婢子和帶過來的包裹行囊,正欲出府,偏生這個時候,她又看見了孫郢那個可惡的小兒郎。

這回,孫郢身側還帶了一個比他略高些的小女娃。

那女娃娃眉心被點了朱紅,模樣肖似孫權,此時,正眸光不善地瞪著她。

似是幾欲衝上來,抓撓她一頓。

孫郢卻死死地攥著那女娃娃的手,不讓她衝上來,奶聲奶氣地道:“阿秭,袁姐姐這是要走了。”

袁氏竟是在一女童的眼神下,混身直打著寒顫。

她再不想在這府中多待一刻,略有些狼狽的出了府。

待袁氏走遠後,孫郢這才鬆開了孫魯班。

孫魯班雖要比孫郢早生了近半個時辰,但語言能力,卻不及這個弟弟,說話還有些不連貫。

她憤而地對著袁氏的背影,咬著剛長全的小牙,說了三字:“咬死她!”

孫郢無可奈何地搖首,耐心勸道:“阿秭啊,你彆忘了母親所說的,我們要愛與和平,不能血腥暴力。”

孫魯班不知用什麼語言來反駁孫郢,隻覺得此時此刻的他,分外欠扁,便用黑亮的大眼瞪了孫郢一眼。

袁氏出府後,孫朗便依孫權之命,娶了這個女人為妻。

孫朗在其職上,卻頻頻出錯,孫權便又將孫朗降了職,讓他好生在府閉門思過。

孫權剛出征回富春,二人幾月未見,便小彆勝新婚的在府中避著暑熱。二人還商量著,要不要帶孩子出府遠遊。

孫權暫時休整過兵馬後,便欲派兵奪荊州之地。

鄴城卻傳來了消息。

曹操平定北方,整頓兵馬後,號稱百萬之師,要揮軍南下,討伐身在樊城的劉備和孫氏政權。

消息傳遍江東後,劉備已隨襄樊一帶的百姓,棄城而逃。長阪坡與曹操惡戰之後,劉軍投奔了身在江夏的劉琦。

步遙不知府外的情勢如何。

府內一眾下人,皆人心惶惶,做事都有些不麻利,都覺得自己將會是死路一條。

就連狗男人,一聽要有一百萬個北方悍將來打他,麵上雖還算鎮定,實則夜裡卻整宿的睡不著。

到了這時,步遙才第一次體會到了穿越者的好處。

因為她知道,狗男人不會輸,會跟劉備一起,把北方來的那些兵再給打回老家去。

然後按照曆史的軌跡,孫劉結盟後會撕破臉,再和好。

然後再撕破臉,再和好。

如此循環往複。

直到劉備和狗男人都各自稱帝,一個建立了蜀國,一個建立了吳國。

然後兩國之間也會是這種關係,撕破臉,和好。

再撕破臉,再和好……

不過,無論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曹操,還是號稱漢室後裔的劉備,都伐過吳。

雖然他二人,是漢末三國中另兩個能與狗男人匹敵的霸主諸侯,但狗男人卻都隻有被動防禦的份兒,從未主動伐魏伐蜀。

步遙聽到曹老板要打過來的消息後,非但一點也不慌,反倒是覺得,狗男人那副寢食難安的模樣十分好笑。

但她還是故意演出了副懼怕的模樣,每日故意蹙一蹙眉,生動形象的演出了害怕被曹操團滅的模樣。

曹操這還沒打過來呢,江東這頭就分成了主戰主降的兩派,每日自己人之間爭吵個不休。

孫權這幾日心中糾結,有好幾日,都是整夜未睡。

步遙卻睡得,一如既往的死。

是夜,孫權卻突然喚醒了正熟睡的她。

步遙深夜被擾醒,卻並未覺得煩躁。

殿內燃著燭火,孫權的麵色慘白,眼下泛的烏青一看便是多日未曾睡好。

步遙換位思考了一下。

若是她處在孫權的位置上,對未來毫不知情,約莫著她現下的心境和狀態,還不敵孫權半分。

她下榻後,為孫權倒了水,孫權接過後,隻象征性地啜飲了一口。

身側的女人用手輕輕撫著他的背脊,孫權的情緒稍稍平複了些許。

步遙這時開口問道:“夫君是在憂慮戰事嗎?”

孫權沒有回複,轉而握住了她的手,看著她有些擔憂的神情,語氣堅定地道:“孤不想降。不想將江東的基業,就這般,拱手讓給曹賊。”

步遙反握住了孫權的手,用指腹輕輕地摩挲著他的手背。

投降是不可能投降的。

步遙在心中想著,該如何寬慰孫權,但她又不能直言自己知道曆史的大軌跡,便又道:“妾身知道夫君之心,我們是不會輕易向曹操投降的……其餘臣子,都是怎麼與夫君說的?”

孫權鬆開了步遙的手,從榻上起身後,負手而立,回道:“有些武將,還有如張昭一類的老臣,要讓孤降曹。唯獨子敬不同,他欲要讓孤聯合暫駐江夏的劉備,迎戰曹賊。”

步遙故意裝做副驚訝的模樣,假惺惺地問道:“劉備?”

孫權冷哼了一聲,極為不屑地回道:“就是那個自稱漢室後裔的劉皇叔,投奔過公孫瓚、陶謙、曹操和袁紹,還有荊州之主劉表。近年好不容易得了處新野之地,卻又被曹操在長阪坡打了個落荒而逃。”

步遙看著孫權的背影。

孫權這時回首,也看向了她。

步遙又問:“那主公之意是……”

孫權的態度是愈發輕蔑:“劉備手下存的軍隊,都是些殘兵敗將,再加之劉琦的那些兵士,也不過一兩萬的兵士,又怎能同我江東數萬精兵良將相比?”

步遙狀似讚成的點了點頭,心中卻暗嗤。

你孫權現在瞧不上劉備,將來為了討好他,還要把自己的妹妹嫁給他!

等你這狗男人老了的時候,劉備還會率軍來打你,把你嚇得從龍椅上摔下來!

不過,現下劉備的實力確實不夠。但步遙知道,他們軍中除了“關張趙”三員猛將,還有一個王者:大名鼎鼎的諸葛亮。

步遙便又開口道:“聽聞…劉備請了一位軍師,貌似頗有才乾,好似叫做諸葛亮?”

孫權心中起了疑,麵上的冷笑卻是更甚:“那諸葛亮之名孤曾聽過,他長兄諸葛瑾就在孤的手下做事。其兄雖頗具才乾,但在江東眾賢中,不過爾爾。”

步遙狀似一臉讚同地看著孫權,又點了幾下腦袋。

這諸葛亮,在這個時候確實沒什麼名氣。

“不過你是從何處聽到劉備軍師一事的?”孫權不解地複問。

步遙忙掩飾道:“下人…下人們無意間提起的。”

聽狗男人現下之言,並不想聯劉抗曹。

貌似有那麼一丟丟地,瞧不上劉備那夥人。

孫權看著步遙的神色,卻愈發複雜。

他複又坐回了榻處,緊緊地握著步遙的雙手,道:“孤派魯肅去江夏見了劉備,後日,孤也要前往柴桑。至於降與不降一事,孤心中,並未決議。”

步遙了解孫權,他是不想降的。

隻是江東有些幕僚的言語,讓他搖擺不定。

反正最後都要聯劉抗曹,不如趁此時機,感動感動狗男人。

步遙已經在眼眶中蓄好了淚,水盈盈的美眸凝望著孫權,演出了那副“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君絕”的悲壯淒美。

她帶著哭音,開口道:“無論夫君做何決定,妾心永隨。夫君生,妾既生,夫君若是不在了……”

講到這處時,步遙已經嚶嚶嚶地眼淚掉下來。

狗男人果然被感動了,一把將她擁在了懷裡,步遙趁機翻了下眼皮,繼續演道:“夫君若是不在了,妾也會自戕,隨夫君離去的。”

孫權擁住她的動作突然一僵,複又將她更緊地擁在了懷中。

他撫著步遙的鬢發,輕吻了吻她的麵頰,低聲道:“好阿菟,孤知道阿菟的心意,所以這幾日孤已命人備好了棺木。”

步遙聽到這處,心中一慌。

孫權又道:“如若戰敗,孤會提前將孩子安頓好。孤死後,彆無他求,隻要能同阿菟葬在一處便好。”

聽到這話,步遙這回是真情實感的落了淚。

狗男人還是想拉著她一起陪葬!

幸虧孫權能活到七十多歲,不然自己一個好生生的大活人,卻硬要被拉去跟死人同棺,那才叫個瘮人啊!

步遙心中無奈,卻隻能繼續演下去:“夫君莫慌,不會的,那些都不會發生的……”

心境不同的二人相擁了半晌後,孫權輕推開了她。

這夜孫權與步遙說了許多,二人現下又都清醒,孫權的話匣子便被打開了,便將近日的憂慮都與她說了出來:“最近錢財吃緊,去年征上來的稅賦都用於攻伐江夏了,孤準備從府中節省開支,也好為將士們多備些糧草。”

步遙聽到這話,想起了她近幾年攢的那些錢財,雖不能彌補所有的軍需,但至少能夠軍隊好幾個月的糧草了。

這戰事吃緊,要不要……拿出來?

可是若是拿出來,她藏私房錢一事,不就敗露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下個月要過節了,所以你們懂得的,暫時關閉了評論區,我們要牢記核心價值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