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華, 你的口味是越發奇特了, 這個小姑娘……成年了嗎？”
周思甜是第一次出席這種正式場合, 她心裡有些發虛。不聽不看不說話, 隻要抓著邵叔叔的手就行了。周思甜這樣告訴自己。
她都想好了, 邵啟華看起來蠻厲害的，如果他能幫自己找弟弟, 那就最好不過了。如果他不行, 就讓他介紹一個行的人。反正他欠著自己一次救命之恩, 不用白不用。
隻是宴會剛開始不久, 她就遇上了一個討厭的人。
眼前這個盛氣淩人的女人，和邵啟華差不多的年紀，她保養得當氣質雍容，一看就不是好相與。
邵啟華正要開口，卻被周思甜搶了先，“謝謝關心, 可能因為我看起來和您的年齡差距有點大，讓您產生了這種誤解，實在是抱歉。”
在清河鎮上, 她什麼撒潑打諢的女人沒見過，若是泥捏的, 早就讓人欺負到頭上了。
邵啟華愕然，他強忍住笑意，乾咳一聲，正想開口替周思甜在老朋友麵前開脫兩句, 隻覺得手臂一緊，腳步不由向左邊挪去。
周思甜想象過一千次一萬次再見到趙秋華的情景，也許那個女人會哭著說抱歉，說她後悔了，說“媽媽對不起你們”。
也許那個女人還是那麼高傲，那麼冷漠，那麼與環境格格不入，見到她時給她一個冷冰冰的眼神。
又或許她會對著她吼“就是因為你的存在讓我惡心，所以我才離開的！”
無數次想起，無數次從夢中驚醒。周思甜卻怎麼也想不到，再見趙秋華時會是這麼一副場景。自己的母親穿著華麗的衣衫，挽著一個陌生的男子，笑語晏晏地與眾人寒暄。
她時不時與那陌生男子交換一個眼神，那眼中的溫柔和默契是周思甜從未見過的。她從未想過驕傲如趙秋華也會有如此柔軟一麵。
或許她柔軟那麵一直都存在，隻是從未在他們麵前展現過。周思甜緊緊咬住下唇，握著香檳杯的手微微顫抖。
爸爸……爸爸他，想起李強忠厚和善的笑臉，周思甜的眼睛突然感覺有點酸澀。同時她心中又升騰起一種說不清的歉疚感。她的母親……她的母親怎麼能做出這種事！
“周小姐？思甜？怎麼了？”邵啟華驚訝地發現，周思甜身材不算高大，但力氣卻是不小，如果自己不抵抗的話，她大概能拖著自己走好久。
於是香江著名的傳媒大亨、運輸大王被一個小姑娘拖著走過了半個會場。中途遇上熟悉的人，邵啟華隻能尷尬地笑笑，連他自己都驚詫自己對這個小姑娘的包容度。
再次送走一個上來打招呼的人後，趙秋華的笑容淡了下來，她心裡有些著急，李錚慢慢向會場另一邊走去，逐漸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沈萬年臉上掛著十分標準的笑容，他一邊和生意上的朋友頷首示意，抽空看了一眼兒子兒媳，“現在你們代表的是沈家，彆繃著一張臉。跟上，帶你們去見見愛德華爵士。”
不過，他剛抬步，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向這邊靠近。沈萬年臉上立刻掛上了大大的笑容。
“邵老弟，好久不見了。看起來氣色不錯啊。”沈萬年挽著楊婉茹向邵啟華走來。
邵啟華正想開口說抱歉，卻發現周思甜突然停了下來。她站在原地，等著沈家人向他們走來。
“他們是誰？”周思甜問道。
“香江報業，沈家。香江報業是香江老一輩人心中最權威的報紙，政府喉舌，在香江極有名望。”邵啟華雖然被稱為傳媒大亨，但終究差了年紀，香江報業在老一輩香江人心中的地位難以撼動。
“老一輩？也就是走向沒落了嘍。”
邵啟華乾咳兩聲，這小姑娘說話不僅直接還挺戳人心的。
“邵老弟，聽說你是又下一城啊，加利福尼亞的院線不好拿。”沈家人走到了周思甜跟前。
楊婉茹偷偷打量了周思甜幾眼，邵啟華向來很少帶女伴出席這種正式場合，要帶一般也是蔣安琪，這個小姑娘倒是眼生的很。
周思甜沒理會楊婉茹的打量，她鬆開邵啟華的手，拿著酒杯徑直走向趙秋華。
“這位夫人看起來好生麵善。”周思甜努力想讓自己冷靜點，但是她的聲音還是微微有些顫抖。
趙秋華在周思甜出現的那一刹那就愣住，如果說見到李錚，她是震驚中還帶著一絲欣喜，那麵對這個女兒，她心裡便複雜多了。
趙秋華找了無數個理由，來說服自己離開是正確的決定，但真正麵對被自己拋棄的兒女時，那些理由顯得是那麼蒼白無力，趙秋華的臉色微微有些發白。
“你沒事？”沈鴻基低聲問道。
趙秋華搖搖頭，她清冷的目光落在周思甜身上，“我們出去談談？”
沈鴻基驚訝地看向妻子，他看看趙秋華再看看周思甜，聳聳肩，沒有說話。
“不用了，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談的。”周思甜緊緊咬著後牙槽，不能哭，你不能哭，不能讓這個壞女人看笑話！周思甜不停在心在重複著這些話。
“你們是什麼關係？”周思甜還是沒忍住，開口問道。
“這是我的夫人。”
沈鴻基雖覺得周思甜的表現奇怪，但因為她是和邵啟華一起來的，好像還是男女伴的關係，他怎麼也想不到眼前這個少女會是自己妻子的女兒。
周思甜聞言，終於繃不住自己臉上的表情，她用力咬著自己的下唇，唇瓣上滲出了血珠也毫無自覺。
一旁和沈萬年寒暄的邵啟華，對沈萬年抱歉地笑笑，走到周思甜旁邊，“怎麼了？”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太好笑了。”周思甜突然捂著肚子，笑了出來。她雙頰泛紅，她的眼角有絲淚光，不知道是笑出來的，還是……哭出來的。
沈鴻基的麵色十分難看，“邵先生，您不管管您的女伴嗎？”
邵啟華目光中閃過一絲不滿，一個小輩居然這麼和他說話。邵啟華和沈鴻基的年齡雖差不多，但他和沈萬年平輩論交，沈鴻基自然是他的小輩。
“沈老哥。”邵啟華轉頭看向沈萬年。
沈萬年臉上的笑容也掛不住了，“鴻基啊，你和秋華先回去。”
沈鴻基沉默稍許，點了點頭，扶著趙秋華就往外麵走。
趙秋華抬頭還想說些什麼，正對上周思甜通紅的杏眼，一下子僵在原地，被沈鴻基半包著拉出了會場。
沈萬年自覺丟臉，匆匆說了兩句就帶著楊婉茹走開了。
“你認識沈萬年的兒媳？”他在旁邊，可把小姑娘的表情看得很明白。
周思甜抬頭，眼妝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畫了，她用手抹了抹眼睛，瞬間臉上暈開了一道黑印。
“我說她是我媽媽，你信嗎？”
愛德華爵士敲響酒杯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傳到了整個會場裡。
“今天是1982年12月24日，我很榮幸，諸位能賞臉參加港督府的宴會，香江是香江人的香江，香江的繁榮需要諸位，讓我們一同努力，為更自由、更民主、更繁榮的香江，乾杯！”
“乾杯！”眾人一同舉杯。
葡萄的甘醇混著酒精的澀味滑入腸道，李錚有點後悔來參加這場宴會了。愛德華確實是為香江繁榮做出了極大的貢獻，但是立場不同。民主、自由，資本主義最大的兩麵旗幟，他的祝酒詞字裡行間都在排斥華京收回香江主權。
“我有點悶，出去透透風。”李錚輕聲對戴維說道。
戴維點點頭，“港督府的後花園，有一個人工湖，很漂亮。”
李錚應了一聲，從侍從手中接過外套，向後花園走去。
宴會全程，梁哲每隔兩分鐘就會看一眼李錚的身影，見李錚往外走，他想都不想跟了上去。他穿過會場，走進後花園，正想尋找李錚的身影，卻沒想看到這麼一副場景。
一個女人緊緊抱著李錚，哭的稀裡嘩啦的，臉上的淚水、鼻涕都往李錚身上蹭。
“嗡”梁哲隻感覺腦袋一熱，身子已經不受控製地向前走去。
他快走兩步，來到兩人身前，猛地用力，一下子就將兩人扯了開來。
還沉浸在激動中的周思甜和李錚均是一愣，兩雙眼睛同時看向梁哲。
枯黃的樹葉在三人頭上打了個旋，落在地上。
時間倒退到十分鐘前。
周思甜對邵啟華說出趙秋華是她母親後，再也忍不住委屈抽噎起來。
邵啟華一下子慌了手腳，看著周圍人不斷飄過來的目光，還有不少商場上的老朋友、老對手蠢蠢欲動，向這邊靠近，他無奈之下便將周思甜拉到了後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