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錄音(1 / 2)

傍晚時分,晚霞漫天。

蔣文俊邁著沉重的腳步回到省委大院的家。

鑰匙似有千鈞重量,蔣文俊拿在手裡半天才對準鎖孔。

推開房門,蔣文俊沒有像往常一樣換上拖鞋,他將鑰匙往鞋櫃上一丟,徑直從玄關走到臥室,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將頭靠在椅背,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

夏木繁那雙閃著憤怒火焰的眼睛在腦海浮現,蔣文俊的心仿佛被什麼揪成一團,痛得喘不上氣來。

徐淑美十六年杳無音訊,蔣文俊即使心存僥幸,也知道徐淑美依然活著的可能性很小很小。

是姚雁飛害了徐淑美?她是怎麼做到的?她怎麼敢背著一條人命,心安理得地躺在自己身邊呢?

“啾啾啾——”

窗外有鳥鳴陣陣。

省委大院環境很好,綠樹成蔭、繁花似錦。春天來了,天氣回暖,鳥兒L們也歡快起來,蹲在枝頭歌唱。

蔣文俊將頭側向客廳的陽台大窗。

這是單位分配的住房,坐北朝南,三室一廳,三樓的采光很好,窗外正看到幾棵梧桐樹的樹梢,綠意盎然。

米色紗窗輕輕拂動,陽台上種著幾盆蘭花,一切都看著歲月靜好。

“嘿嘿……嗬嗬……哈哈……”

蔣文俊忽然抬手按住頭,從喉嚨裡發出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笑聲。

可笑啊,這麼多年的寧靜生活竟然是個假相。

可悲啊,徐淑美失蹤的始作俑者,竟然是自己!

天色漸暗,門口傳來響動。

姚雁飛冷著一張臉站在玄關,將包包掛在牆邊掛鉤,再換上鞋子,“啪!”地一聲打開燈,沒好氣地說了句:“回來了怎麼不開燈?”

走進客廳看到蔣文俊沒有換鞋,她的臉拉得更長:“怎麼不換鞋?跟你說過多少次,把地板踩臟了知道嗎?!”

蔣文俊抬起頭,眼睛直鉤鉤地盯著姚雁飛。

結婚十幾年了,姚雁飛一直是這樣。家裡大大小小什麼事都要她說了算,一點不合意就垮著臉訓斥。

四十多歲的姚雁飛已經不再年輕,身形愈發瘦削,原本還有點可愛的圓臉變成一張四方臉,配合著小眼睛、大鼻子、向下耷拉的嘴角,顯得有些刻薄。

姚雁飛被蔣文俊的目光盯得有些毛毛的,拿起拖鞋就砸了過去:“換鞋!”

蔣文俊知道,如果他沒有按照姚雁飛的要求換上拖鞋,她將會長時間炮轟,從衛生習慣講到行為準則,甚至還會上升到道德標準,訓話永不疲倦。

耐著性子換了拖鞋,蔣文俊起身將皮鞋放在玄關。

姚雁飛滿意地坐在沙發,看著蔣文俊的背影吩咐道:“我餓了,趕緊做飯吧。”

明明家裡可以請保姆,但姚雁飛不願意,非要蔣文俊下廚做飯。如果蔣文俊工作忙沒辦法按時回家,她就回娘家吃。總之,結婚這麼多年,她從來沒有下過廚房。

蔣文俊早已與妻子分房睡(),一年到頭溫存不了幾回⑽[((),因為內疚而事事忍讓。再加上女兒L乖巧懂事,蔣文俊不想鬨得家裡氛圍不好,所以哪怕忙碌了一天累得不想動彈,隻要妻子一回來他就會主動下廚。

可是,今天他不想動。

蔣文俊坐回沙發,側身看著姚雁飛。

姚雁飛感覺有些莫名其妙,感覺丈夫有些脫離自己的控製,眉毛一皺,雙腿翹在茶幾上,冷哼一聲,直呼其名:“蔣文俊!”

蔣文俊沒有說話,依然盯著姚雁飛。

姚雁飛吼了一句,卻沒有引來丈夫的反應,這讓她很不適應,眼睛一瞪,提高音量罵了起來:“怎麼,以為自己當了大官不得了?要不是有我爸的支持,你以為你能在省委步步高升?我告訴你,哪怕你當了秘書長、省長,也是我姚雁飛的丈夫,讓你做個飯那是看得起你!”

同樣的話聽過無數遍,蔣文俊由最開始的自尊心受挫到現在的麻木不仁,早就疲憊不堪。

看著眼前發起脾氣來滔滔不絕的妻子,蔣文俊眼含譏誚:“姚雁飛,你累不累?”

姚雁飛根本沒聽出他的弦外之音,下意識地否認:“累什麼累?我不累!我工作清閒、不用做家務,我舒服得很。”

蔣文俊淡淡道:“可是,我累了。”

姚雁飛終於意識到不對勁,將雙腳收回,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蔣文俊:“你什麼意思?”

蔣文俊定定地看著她,目光沒有絲毫躲閃:“為什麼一定是我?”

姚雁飛試圖從他的表情裡看出點什麼:“你到底想說什麼?”

蔣文俊提高了音量:“當年大學校園裡有很多優秀男生,我們中文係能寫會說的人也不少,為什麼你要找我?為什麼一定是我!換個男人不行嗎?”

姚雁飛愣住,陡然爆發,一巴掌拍了過去,重重擊打在蔣文俊的頭頂,打得他頭一偏,身體一歪。

“你後悔了?你後悔了?你敢後悔?沒良心!要不是我看上你,就憑你那個要錢沒錢、要背景沒背景的工人家庭,能留在省委工作?能有現在的好日子?你這個陳世美,是不是看上彆的女人了?我告訴你,蔣文俊,誰也彆想搶走我的東西!要是讓我知道是哪個賤女人勾搭上你,我抽她的皮、扒她的筋,讓她死無葬身之地!”

蔣文俊猛地抬頭,眼中迸射出憤怒:“像徐淑美一樣嗎?”

仿佛一隻正在呱呱叫的鴨子被人掐住脖子,姚雁飛的咆哮戛然而止,瞳孔陡然一縮,整張臉一下子脹得通紅。

屋子裡一下子安靜下來,隻聽到牆上掛鐘秒針在有節奏地響著。

“嗒、嗒、嗒!”

姚雁飛的反應讓蔣文俊心更涼了,霍地站起,與她麵對麵而立。

蔣文俊不算很高,一米七左右的身高,站在姚雁飛麵前視線幾乎平齊。

他的聲音從齒縫裡擠出來:“徐淑美在哪裡?”

平時囂張跋扈慣了的姚雁飛轉開視線,不敢與蔣文俊對視:“你說什麼

() ,我不知道。”

蔣文俊容不得她躲閃,伸出手捏住她下巴,強迫她轉過臉來,一字一句地追問:“徐淑美在哪裡?”

姚雁飛依然嘴硬:“我哪知道她在哪裡。”

蔣文俊冷笑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1980年3月11日,你開車去新樟鎮做什麼?薈市公安局舊案重啟,已經追查到你這裡來了!”

最害怕的事情終於發生,姚雁飛驚恐地瞪大了眼睛,腳一軟跌坐回沙發。

蔣文俊看著心虛的姚雁飛,努力控製情緒:“你現在告訴我,或許還能為你想想辦法。可如果你不肯說實話,那就等著警察上門吧!”

姚雁飛從他的語氣裡聽出來一線生機,仿佛溺水人抓住一根浮木,她一把揪住蔣文俊的衣角,仰頭道:“文俊,到底出了什麼事?什麼舊案重啟?為什麼公安局的人要查?徐淑美出事了嗎?”

蔣文俊看她茫然恐懼的表情不似做假,皺眉問道:“雁飛,我們是夫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要是有事,難道我不幫你?你先告訴我,你把徐淑美怎樣了?”

如果姚雁飛仔細看,就會發現蔣文俊雙手握拳放在身側,指節已經開始泛白,顯然內心十分緊張。

可是現在姚雁飛被“徐淑美”這三個字亂了心神,根本無暇顧及丈夫的情緒反應。

蔣文俊太熟悉姚雁飛,故意模糊信息、誇大其辭,先震懾住她,再動之以情,就是為了詐出真相。

最懂莫過枕邊人,姚雁飛現在慌得滿頭是汗,再不敢隱瞞:“是,我是去了新樟鎮,不過我沒有害她。我……我隻是找她問問路,讓她上了車,然後,把她丟下就走了。”

說到這裡,姚雁飛抹了把額角冷汗,嘴唇哆嗦著問:“這事都過去那麼久,怎麼現在警察找上來了?是徐淑美要告我?還是她出事了?”

蔣文俊眯了眯眼睛,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繼續追問:“讓她上車,然後把她丟下?怎麼丟下的?在哪裡丟下?”

姚雁飛目光閃爍:“就,就在車上說了幾句話,然後讓她下了車嘛。我什麼也沒有做,她要是出了事,可不能賴我。”

蔣文俊聽她語焉不詳,到現在還在推卸責任,氣得渾身直哆嗦,重重一拍桌子,大聲吼道:“說!你到底做了什麼?”

麵對蔣文俊的怒火,姚雁飛不敢再隱瞞,將當時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姚雁飛是獨生女,從小被父母嬌慣,受不得半點委屈。追求蔣文俊,是她遇到的人生最大挫折。

那個時候蔣文俊剛考上大學,正如饑似渴地吸收文學知識,恨不得把缺失的那些時光補上來,麵對女生送來的情書,他絲毫不為所動,隻埋頭學習。

因為一份宣傳稿,廣播站工作的姚雁飛見到了蔣文俊,一見便亂了芳心。她是個直接爽快的人,喜歡了便直白地開展追求。寄情書、送圍巾、送零食,一下班就等在男生宿舍樓下,邀蔣文俊吃飯。

蔣文俊拒絕了一次又一次,不勝其煩,最後

索性躲著不願意見她。

姚雁飛堅持了一陣,漸漸開始焦躁。

有一回,她在宿舍樓下等了半天沒見到蔣文俊,卻聽到來往學生的悄聲議論。

“姚小姐又來了。”

“嘿嘿,蔣文俊估計又躲出去了。”

“人家心裡早就有人了,她還糾纏不休。”

“蔣才子有人了?誰啊?”

“噓,小點聲,我聽說是他下鄉認識的,一收到她的信就喜笑顏開。”

姚雁飛聽到這裡,頓時火冒三丈。她才不管什麼先來後到,她隻知道自己喜歡的東西,誰也不能搶走。

姚雁飛有點小聰明,聽說蔣文俊與心上人有信件往來,就跑到學校收發室盯著,終於找到了寄件人信息。

——湘省薈縣新樟鎮五皮大隊三組徐淑美。

知道情敵的信息之後,姚雁飛決定親自上門,讓對方知難而退。

1980年3月11日一大早,姚雁飛打扮一番,氣勢洶洶開車出門。她很早就拿了駕照,車技還算不錯,小車班的人奉承她,對她經常私底下將省委公車開出去的情況睜隻眼閉隻眼。

那個時候薈縣是個小縣城,距離省城星市兩百多公裡,路況不熟,姚雁飛足足開了五個多小時才到達新樟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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