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奶,我爸爸捉了條好大的魚。”
沈風跟開了馬達似的快速衝進屋,兩隻眼睛掃視四周,找到葉蓁後立刻衝過去拉著葉蓁往外跑。
母子二人手拉手跑出門口,葉蓁看向沈野手上的魚,那是一條十來斤中的大魚。
這會大魚還活著,尾巴一抽一抽地抽打著沈野的手臂。
葉蓁迎過去:“這魚得有十·五·六斤吧?”
“說少了,姐夫拿去稱過,有十八斤。”
沈風哇的一聲張大嘴巴,撲過去伸手摸魚尾巴,被魚尾巴扇了一身的魚鱗。
“姐夫他們家也有這麼大的魚嗎?”
沈野把大魚遞給沈風,攔著葉蓁往前走:“沒有,今天隻捉到這麼一條大魚。不過姐夫做主把魚分給咱家。”
葉蓁懂了:“其他人沒意見嗎?”
“沒意見。”
“一會殺了魚給姐夫家送一份。”
沈野提議,葉蓁則搖頭:“不用,咱們做幾道好菜請姐夫他們過來吃飯就行。”
沈風接上話:“媽,我想吃酸菜魚。”
葉蓁點頭:“咱們家好久沒吃酸菜魚了,今天做多點酸菜魚,讓你們吃個夠。”
“好耶!!”
沈風大喊著跑起來,急著回家給哥哥們報信。
長河靠海,沈家祖祖輩輩都住在海邊,在長河時葉蓁沒少吃幾十斤重甚至幾百斤重的海魚。
但自從去了長青生產大隊以後再也沒吃過新鮮的大海魚,就算偶爾吃一頓海魚,吃的也是娘家寄過來的鹹魚乾。
沈野帶回來的這條是河魚,估計長了好些年才長到十幾斤重。
這條魚算是一條爺爺輩的老魚,肉質跟彆的魚沒法比,不過大家還是很喜歡吃老魚,覺得吃老魚吃的是喜慶。
沈家人開始忙活起來,錢小花負責掌大勺,沈野負責殺魚,幾個小的負責弄魚腸,沈老頭負責燒火,葉蓁則負責把擇菜。
一條十八斤的魚可以有很多種吃飯,葉蓁把菜放下,扭頭跟錢小花說話:“媽,今晚咱家來一個一魚三吃吧?”
錢小花頭也沒抬:“就你事兒多。”
停頓幾秒才又說:“怎麼個一魚三吃法?”
“來一道水煮魚、再來一道蔥段魚丸羹,最後來一道雞蛋煎
魚腸。”
“水煮魚倒是好做,可是後麵的魚丸和魚腸可不好弄。”
葉蓁洗乾淨手湊過去:“沒事,我來弄,您幫我打下手。”
錢小花滿意了,直接把鍋鏟遞給葉蓁:“那個雞蛋煎魚腸要用多少個雞蛋?”
“今晚姐夫他們回過來吃飯,他家二十幾口人,拿十個雞蛋吧。”
錢小花心裡罵葉蓁敗家,嘴上卻沒說話,轉身出門去屋裡拿雞蛋。
晚上十九點,大隊長一家來到沈家。
“錢奶奶、沈爺爺、小姨、姨夫晚上好。”
“錢太奶、沈太爺、姨婆、姨伯公晚上好。”
大隊長一家浩浩蕩蕩進入沈家,葉蓁邊走邊脫下圍裙:“姐夫,姐,你們來啦。彆在門口站著了,趕緊進屋喝茶。”
黃嫂子跟上葉蓁,把帶來的餃子遞給葉蓁:“我昨天包的餃子,一會拿去熱一熱。”
葉蓁接過餃子,黃嫂子帶了不少餃子過來,足夠他們一家人的口糧。
不過沈家煮了不少飯,葉蓁最後沒熱餃子,喊來沈西讓沈西把餃子拿去外邊凍上。
拿出煤油燈點上,葉蓁領著孩子們端菜上桌。
看著桌上的魚丸、魚腸,大隊長一家表情震驚,他們以為隻是過來吃一頓便飯,沒想到沈家準備得這麼豐盛。
這三樣菜都趕上過年的年菜了。
葉蓁拿出酒,麻利地給大人們倒上米酒:“沈西,你去拿些山楂酒出來給哥哥們喝。”
山楂酒是葉蓁最近釀造的果酒,度數非常低,很適合孩子們喝。
沈西跳下桌子,隨後拎出一大罐山楂酒,給趙仁川以及趙仁川的侄子侄女們一人倒一碗。
沈老頭是長輩,他率先端起碗:“吃,吃飯,不然該涼了。”
葉蓁坐在黃嫂子旁邊,聞言給大家介紹今晚的三道菜:“這些菜都是用姐夫捉的那條大魚做的,中間這道名叫蔥段魚丸羹,爽滑脆口。”
話落,葉蓁拿起勺子給黃嫂子和大隊長一人舀了一勺蔥段魚丸羹:“這道菜趁熱吃才好吃,涼了會變腥。”
還不忘招呼幾個外甥:“小海你們也吃,都彆看著了,趕緊動筷子吧。”
大家紛紛開始動筷子,大隊長一家口味非常一致,吃過三道菜後都表示最喜歡吃雞蛋炒魚腸。
“蓁
兒啊,今天吃了你家的雞蛋炒魚腸才知道魚腸也可以做的很好吃,以前扔掉的魚腸真是浪費了。”
葉蓁跟黃嫂子碰一下酒碗:“也不是所有魚腸都能吃,大魚的魚腸才有這樣的口感。”
這頓飯賓主儘歡,吃到最後大人們都醉了,臉色泛著紅暈。
葉蓁扶黃嫂子起身,黃嫂子迷迷瞪瞪在原地轉圈子。
她拉住葉蓁的手,扯著嗓子喊:“蓁兒啊,年初二你跟我回娘家,回去給阿嬸和阿叔磕頭。”
葉蓁跟黃嫂子結乾親等於跟黃嫂子的娘家結乾親,黃嫂子的父母現在也算她的乾父母。
“知道了姐,姐你還能走嗎,要不我扶你回去吧?”
黃嫂子掙開葉蓁的手:“用不著你扶,我沒喝醉,我還能走直線。”
大隊長一直繃著臉,臉上看著挺嚴肅,然而眼神卻一點神采都沒有,也是醉得分不清東南西北。
趙仁海幾個也醉了,這會正被媳婦和孩子攙著往外走。
沈家隻有趙仁川沒醉,但他今晚打算留在沈家過夜,因此正拉著沈北看自家爸媽的笑話。
葉蓁不放心大隊長一家,喊上沈野一起送他們回家。
過了臘八就是年,過了年二十八長木生產大隊更是隨處可見年味。
年三十的晚上,沈家端出九大碗菜加一道湯作為年夜飯,這九菜一湯也是有講究的,首先從九菜一湯上解釋,九菜一湯意味著十全十美,然後九個菜中有魚有肉,魚象征著年年有餘,肉則象征著大吉大利。
沈家人第一次準備如此豐盛的年夜飯,也算是入鄉隨俗。
吃過年夜飯,孩子們出門拜年,大人們則留在家裡等待隊上的孩子上門拜年。
這也是長木生產大隊的習俗,這裡的孩子會在年三十的晚上跟上相熟的人家家裡拜年,年初一早上則去跟家裡的長輩拜年。
葉蓁在長木生產大隊的人緣不錯,除了相熟的大隊長一家外還有四五戶人家上沈家拜年。
年初二早上,葉蓁將打包好的年禮拎到門口,今天要去黃嫂子的娘家拜年。
“三兒子、四兒子、五兒子,六兒子,你們準備好沒有?”
沈西帶上帽子,臭美地穿上雨鞋,照了照鏡子才往外跑:“媽,我穿這身衣裳好不好看?”
葉蓁看也沒看:“好看,你穿這身衣裳絕對是隊上最俊的男孩子。”
沈西咯咯笑出聲,拿開帽子擼了擼頭發,變換著帽簷的方向問:“媽,你覺得我這樣戴帽子好看還是這樣戴帽子好看。”
“都好看,你長得像你爸,不打扮也好看。”
沈西笑得更大聲了,雙手放進褲兜,挺起胸膛往前走幾步:“媽,你覺得我是搭這身衣裳好看還是搭四狗子帶回來那件藍色的衣裳好看?”
“都好看,你個高腿長,穿什麼衣裳都好看。”
沈北抱著沈山走出門:“三狗子彆臭美了,趕緊過來幫小山子拿車子。”
沈西急忙過去幫忙拿東西,沈風一陣風似的跑進屋:“媽,大姨和大姨夫過來了,咱們快出去。”
葉蓁把年禮遞給沈野,轉身朝幾個孩子招手:“你們趕緊出去,我要鎖門了。”
孩子們迅速往外走,葉蓁看一眼屋裡,確定沒漏下東西立刻把門鎖上。
錢小花和沈老頭都出門了,家裡沒人看家。
葉蓁放好鑰匙,快步走到黃嫂子旁邊:“姐,咱們是走著去還是?”
黃嫂子拉住葉蓁的手:“我娘家不遠,走著去走一個小時就到了。”
黃嫂子沒帶幾個兒子去,隻帶孫輩中最大和最小的兩個孫子一起去。
一群人說說笑笑往外走,爬上一座山後到達黃嫂子的娘家。
葉蓁四周看了看,黃嫂子的娘家在陡崖上,四周都是斜坡,看起來十分凶險。
“姐,他們就住這裡嗎?”
黃嫂子大跨步往前走:“嗯,阿嬸特彆喜歡這個地方,走,我帶你去找他們。”
“阿嬸,阿叔,我回來了。”
孩子們跟著喊:“外公/太外公、外婆/太外婆,我們回來了。”
拐角處的房門被打開,隨後兩個穿著熊皮衣的老人走出門口,走在前麵的是一個老太太,隻見老太太幾個跨步就跑到黃嫂子跟前,一巴掌扇向黃嫂子的肩膀。
“可算回來了,路上沒出事吧?”
葉蓁往後退了退,老太太剛才是真打,那手勁可大了。
她的身子骨雖然壯碩,可是她怕疼,受不住這樣的手勁。
“沒出事。我們人多,就算遇上狼群也不怕。”
黃嫂子似乎感覺不到疼,喜得露
出一口大門牙,挽著老太太的手跟小女孩一樣撒嬌。
老太太看向黃嫂子身後的葉蓁,眼睛咻的就亮了,推開黃嫂子走向葉蓁,舉起手就要拍葉蓁的肩膀。
葉蓁急中生智,迅速湊過去抱住老太太。
“哎喲,這個就是我的老閨女吧?”
“大柱傳口信來說大丫認了個乾妹妹,我跟你阿叔可高興了,我一直想下去見一見咱們的乾閨女,可你阿叔不讓,非要我在家裡等你們上門。”
老大爺走得慢,這會子才走到黃嫂子跟前:“我還不是擔心你的老胳膊老腿。”
老太太不愛聽這話,氣得伸腳去踹老大爺,隻是她心疼老大爺,伸腳過去意識一下就算過去了:“我老閨女長得真福氣,像我。”
老太太抱住葉蓁,帶著葉蓁往前走:“你叫什麼名字?”
葉蓁心裡好笑,黃母一口一個老閨女的叫的親切,結果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我叫葉蓁,樹葉的葉,草字頭的蓁。”
她指向沈野:“他是您的小女婿,名字叫沈野,沈是三點水那個沈,野是野花那個野。”
又指向沈西幾個:“他們是您的外孫,大的叫沈西,旁邊那個叫沈北,後麵兩個最結實的那個叫沈風,最乖的那個叫沈山。還有兩個最大的沒回家,一個叫沈東,一個叫沈南。”
黃母和黃父挨個看去,最後總結出一句話:“都是好孩子。”
黃父打開門:“趕緊進屋,屋裡有火,暖和。”
黃家早幾年已經分家,家裡的孩子都分了出去,現在老兩口住在一塊,幾個兒子隔三差五會回來看他們。
這會兒子和兒媳婦都回娘家了,剩下老兩口在家等閨女回娘家。
走進屋,葉蓁看到門口掛著一把大弓,大弓的下麵放著一把長刀,長刀的旁邊還有兩個十幾斤重的錘子。
葉蓁咽下口水,屋裡的設計充滿匪氣,她剛認的乾爸乾媽以前該不會是土匪吧?
黃母很快給出答案,她拿起長刀使了幾招:“帥氣吧?我年輕那會能左手使刀,右手掄大錘。”
“現在年紀大了,隻能耍一耍大刀。”
葉蓁又咽了咽口水,那把大刀看著也有幾十斤重,一般人未必能舉得起來。
黃嫂子看出葉蓁的疑惑,解釋說:
“阿嬸以前是山寨寨主,從小學習舞刀弄劍。”
黃母把刀放下,脫下帽子露出一張英氣十足的臉:“好漢不提當年勇,現在已經不是寨主了,隻是一個什麼都乾不了的老太太。”
黃母身上自帶匪氣,坐下時雙腿大咧咧岔開,雙手隨意地放到膝蓋骨上,兩隻腳輕輕晃悠,一副吊兒郎當的的大哥樣。
葉蓁確定了,她剛認的乾媽是土匪頭子無誤了。
準確來說以前是土匪頭子。
黃母朝葉蓁招手:“老閨女過來我這坐,老頭子,你快去給孩子們倒水。”
黃父哎了一聲,脫下帽子就去給孩子們倒開水。
葉蓁偷看黃父,黃父雖然上了年紀,但是保養的很好,臉上還能看得出年輕時的帥氣。隻是黃父的帥氣不是那種英武的帥氣,而是一種儒雅的帥氣。
黃父的一舉一動特彆文雅,跟大叔公有點像。
黃嫂子又解釋:“阿叔以前是地主家的少爺,家裡光是仆從就有上千個。後來家裡落了難,被阿嬸捉上山當壓寨相公。”
葉蓁撣了撣耳朵,她好像聽到了不該聽的東西。
黃母哈哈大笑起來:“死丫頭說的什麼話,當年你阿叔是自願上山的,我可沒有強迫他。”
黃母笑起來時右眼的眼角露出一條兩厘米長的傷疤,看傷疤的樣子像是刀傷。
葉蓁看得入了神,黃母察覺到葉蓁的視線,擦了擦眼角笑著說:“這是打仗那會留下的刀疤,剛受傷那會傷口劃到這裡,眼睛都差點瞎了。”
黃母給葉蓁比劃傷口的長度,臉上的笑容一直沒斷過:“我當時都做好當瞎子的準備了,後來一個洋醫生往我眼睛這裡動了刀子打了藥,養了一個多月忽然又不瞎了。”
黃母是個豪爽的老太太,拉著葉蓁的手不停說自己的英勇事跡,越說越興奮,越興奮越說的停不下來。
葉蓁梳理黃母的話,得出黃家的大概情況。
黃母娘家是土匪出身,機緣巧合之下救下黃父,黃母看上黃父的臉,於是打暈黃父將他扛上山。
就這樣,黃父成了黃母的壓寨相公,跟黃母生下幾個孩子。
1939年那會J國入侵,黃母帶上寨子的小弟們下山打戰,好些小弟犧牲了,好些小弟則進入隊伍當兵,最後
隻剩下她一個人回山上守著山寨。
這裡以前是一個大山寨,現在成了他們兩個人的家。
倆人的兒子在市區生活,每年都勸倆人跟他們一起下山。但是黃母鐵了心要留在山寨過日子,一直不同意跟他們下山。
葉蓁很喜歡黃嫂子,見了黃母後更是崇拜上黃母。
像黃母這樣的人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都是英雄,而且是那種灑脫隨性的英雄。
葉蓁給沈野使眼色,隨後倆人站起身朝黃父黃母深鞠躬行禮,尊敬地喊他們:“阿嬸,阿叔。”
黃母笑眯眼,脫下手裡的珠串帶到葉蓁手上:“好好好,以後你就是我們黃家的老閨女了。今天你幾個哥哥陪媳婦回娘家了,改天再讓他們去生產大隊見你。”
黃父跟著點頭,隨後出門去準備午飯。
吃過飯,葉蓁拿出兩雙雨鞋:“阿叔,阿母,這是沈北和小川從南鄉帶回來的雨鞋,你們試一試合不合腳。”
黃母二話不說脫下鞋子伸腳進雨鞋裡麵:“合腳,特彆合腳,你有心了。”
黃嫂子也拿出兩把黑色的雨傘:“這是小川和小北從南鄉帶回來的雨傘,這玩意可好用了,按一下這裡就能打開。”
黃嫂子按一下開關,啪的一聲響雨傘打開:“我帶了兩把過來,你們倆一人一把。”
黃母搶過雨傘按開關,一會打開雨傘,一會合上雨傘:“這玩意好使,比我的大刀還好使,我收下了。”
最後她笑著來了一句:“你們兩個都有心了。”
黃父點頭:“都是孝順孩子。”
他們在黃家坐了一個下午,臨近十六點時才提出離開。
黃母拉著葉蓁的手不舍得放開:“要不今晚彆走了吧,家裡有床有房間,留一個晚上也沒事。”
葉蓁沒開口,黃嫂子開口說:“不要,一會大哥他們就回來了,我可不想跟嫂子他們睡一張床。”
黃母瞪黃嫂子一眼:“要走你自己走,我老閨女可不走,是吧蓁兒?”
葉蓁趕緊哄黃母:“對對對,我不走了,我要留下陪阿嬸、阿叔住幾天。”
黃母頓時高興了,拍了拍葉蓁的手又說:“這才對,咱們才剛見麵,話都沒說幾句。蓁兒啊,今晚咱們娘倆睡,我給你講40年冬天打遊擊戰的事
。”
這些事黃嫂子小時候經常聽,幾乎可以完整地背出整個故事:“阿嬸你彆鬨了,我們再不走天就要黑了。”
黃母的性格跟小孩子似的,當下就撅起嘴巴:“走吧走吧,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我可不稀罕留你們。”
說是不稀罕,但是兩隻手卻死死地捉住葉蓁和黃嫂子的手。
黃父小聲解釋:“你阿嬸一向嘴硬。彆管她,你們走你們的,趁天還亮著趕緊下山。”
黃母背過身:“你才嘴硬,你全家十八代祖宗都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