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木學院中隻有小部分學生關注推薦名額的事,大部分學生對推薦名額的事興趣不大,他們更好奇誰會給校長信箱投自薦信。
時間匆匆而過,距離校長信箱關閉還剩下一個小時。這時有十來個學生結伴來到校長辦公室門口,麵露猶豫,似乎還在思考要不要投自薦信。
葉蓁透過窗戶觀察了他們三十分鐘,見他們還在思考便咳嗽一聲,暗示他們時間還剩下半個小時。
她的咳嗽聲嚇得他們呈鳥獸狀跑開。
葉蓁托起下巴,完了,她好像把人嚇跑了。
眨眼又過去三十分鐘,葉蓁緊緊盯著窗戶口看,但是剛才跑走的十來個學生始終沒有回來。
看一眼時間,手表顯示距離校長信箱關閉已經超出一分鐘。
看來他們是不會回來了。
葉蓁站起身,揉了揉發麻的手腕後推開椅子往外走。
她取下校長信箱,校長信箱采用了存錢罐的設計,隻能往裡麵投入東西,不能伸手進去拿走裡麵的東西,除非用銳利的工具割開整個信箱。
拿出小刀沿著信箱的頂端往下劃開,在中間位置劃開一道口子,放下小刀,伸手將信箱掰開。
信箱被掰開的瞬間掉出一疊信封,葉蓁掃一眼,目測地上有近十封信。
她彎腰撿起地上的信,又將信箱裡麵的信拿出來,歸攏後數了數。
信箱裡麵一共有三十五封信,每封信的信封上都寫有投遞者的姓名、年齡以及專業。
葉蓁拿起其中一封信:“趙義升?”
她對趙義升印象深刻,這個學生之前帶人去西瓜棚找過她。
趙義升三個字可以得知他排在義字輩,按照長木生產大隊禮義仁智信的排序,他跟大隊長屬於同一個輩分,在輩分上喊大隊長堂哥。
他今年二十一歲,兩年前娶妻,今年年初他媳婦給他生了個兒子。
葉蓁放下信封,拿出毛筆和草紙,倒出墨水細細研磨,隨後在草紙上寫出三十五個學生的名字。
下午放學十分,長木學院門口張貼出一張告示。
該告示貼出自薦的名額,在告示的下方寫明第一輪麵試將在星期六早上十點鐘在大禮堂進行,希望同學們不要遲到。
長木學院人來人往,貼告示的地方很快聚攏了幾百人。
“小升叔叔的名字也在上麵,小嬸嬸不是剛生完孩子嗎,他怎麼舍得拋下媳婦和孩子出去讀書?”
“聽說那個工農子弟兵學校離咱們這裡好幾千公裡,走路過去得走一個多月。”
“你說的太誇張了,那個工農子弟兵學院在咱們省,頂多隻有一千多公裡。”
“確實隻有一千五百多公裡,若是開拖拉機過去的話,隻需要四個多小時。”
“你們的算數真是白學了!咱們在大山裡麵,從山裡麵走出去就需要六天,再從鎮上前往省裡又需要一天多,這樣算下來從咱們這裡去省裡至少需要七到八天。”
眾人沉默了,隨後有人說:“如此算來小升叔叔豈不是去了省裡就不回來了?他要是不回來,小嬸嬸怎麼辦?”
“人家趙義升親口跟你說他不回來了?”
“沒說。”
“沒說你瞎說個什麼勁兒?”
那人笑了笑不再說話,緊接著又有人指著公示驚呼出聲:“小平叔叔的名字也在上麵,小平叔叔今年才十七歲吧?”
“剛剛好十七歲,聽她嬸說打算今年給他娶媳婦。”
“趙奶奶一向不喜歡外麵,她會同意小平叔叔出去外麵上大學?”
“估計是同意吧,不然小平叔叔怎麼會自薦呢。”
“我猜小平叔叔是瞞著趙奶奶投的自薦信,等著吧,他要是通過了,他家裡肯定會鬨。”
“這裡寫著星期六早上進行麵試,怎麼個麵試法?”
“誰知道呢,葉校長一向不按套路出牌。”
“走了走了,再不走就要遲到了。”
眾人離開告示欄,成群結伴去食堂吃晚飯,吃過晚飯後他們還要去打卡上班。
星期六早上九點鐘,葉蓁打開大禮堂的門,開門的瞬間被撲了一臉的灰塵。長木的夏天非常熱,雖然現在才九點,但是太陽已經開始全力發射光芒。
大禮堂不常開門,屋裡常年不透風,裡麵非常悶熱。
葉蓁走入大禮堂,先去打開窗戶,然後打了一盆水開始擦桌子。
臨近十點,她收拾好抹布和水盆,拉開椅子坐下,看著門口等待學生們的到來。
十點整,三十五個學生前後腳進入大禮堂。
葉蓁露出笑臉:“麻煩後麵的同學關門。”
走在最後的同學關上門,門口看熱鬨的同學迅速往後退,或是去蹲窗口,或是透過門縫往裡麵看。
葉蓁揚了揚手:“先坐下。”
等眾人坐下,葉蓁笑容不變:“不用緊張,麵試在十分鐘後進行,同學們可以喝口水緩和一下緊張的心情。”
三十五個學生表情不一,有人拿出水喝水,有人捏著水壺顫抖不已,有人東張西望,有人偷偷觀察葉蓁的表情。
葉蓁也在觀察他們的表情,發現大部分學生麵露緊張,小部分學生麵露笑容,看不出他的真實情緒。
十分鐘後,葉蓁拍了拍手:“時間到,我們正式開始麵試。”
“在開始麵試之前,我跟大家說一下麵試的規則,這次麵試我不給大家評分,由你們投票選出最後的推薦人選。”
“一會你們輪流上來發表演講,通俗一點來說就是拉票,跟大家說一說你為什麼想去讀工農子弟兵大學,以及你有什麼優勢可以吸引其他人給你投票。”
“以上就是本次麵試的規則,有同學沒聽清楚嗎?沒聽清楚的同學可以舉手。”
沒有人舉手,葉蓁繼續往下說:“好,既然大家沒有疑問,那麼我們開始進行自薦。我不點名,想要獲得投票的學生可以上來發表演講。”
沒有人說話,葉蓁環視一周:“沒有人敢上台嗎?”
下麵有人咳嗽,葉蓁挨個看了看:“彆緊張,拿出平時聊天的狀態來。”
下麵響起驚呼聲,葉蓁看過去:“趙義升同學舉手了,趙義升同學請上來講台這邊進行演講。”
趙義升很是忐忑,但是忐忑中又帶著些許的興奮。
他說:“我以前沒想過離開長木生產大隊,但是上幾個月我聽趙仁川和趙仁國說了很多外麵的事情,在他們的描述中,我能感覺到外麵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東西。
“趙仁川說他們為了趕火車赤腳跑了幾公裡,為了吃上當地最好吃的烤鴨專門去了一趟南鄉村,為了拿到最便宜的貨裝大款,給整個生產大隊的人演戲,最後成功拿到最便宜的貨……
“從他們的話中,我仿佛看見了外麵的世界,外麵的世界很精彩,使我心馳神往。
“
隻是我娶了媳婦,生了孩子,為了媳婦和孩子肯定不能跟趙仁川他們一起出去闖蕩。於是我隱藏自己的向往,假裝對外麵的世界一點都不感興趣。
“直到葉校長貼出推薦名額的告示。
“看完告示後我猶豫了很久,也思考了很久,我反複地想我要不要爭取推薦名額,如果我成功爭取到推薦名額,我的媳婦和孩子怎麼辦?這些問題一直在我的腦海中環繞著。
有一天晚上,我媳婦忽然問我,她說你是不是很想去外麵,我當時下意識否認,騙她說我不想。我媳婦忽然笑了,說我連撒謊都不會。她很認真地跟我說,如果你真的想去外麵,你就去申請推薦名額。
我當時很慌張,不停保證說我不想去外麵,我不想離開她和孩子。然後我媳婦就生氣了,她揪住我的耳朵,指著我的腦門喊我的小名。
她說:鐵蛋,你昨晚說夢話了,你喊了一個晚上的工農子弟兵大學。”
趙義升以聊家常的口吻說出他跟他媳婦的日常對話,說到他媳婦揪他耳朵時引起哄堂大笑。
葉蓁繃緊臉皮,作為一個校長,她不能笑出聲。
趙義升繼續往下說:“我媳婦罵了我一頓,隨後把我踹下床,她站在床上孤高臨下說:鐵蛋,你要是想去外麵你就去,我能照顧好孩子。”
他這番話畫麵感極強,眾人又爆笑出聲。
趙義升笑了笑,漲紅著臉繼續說:“我媳婦教訓了我一個晚上,用一個晚上的時間告訴我,我除了能給家裡帶回去五塊五毛錢的工資,除此之外毫無用處。”
下麵又笑了,趙義升收起笑臉,露出嚴肅的表情:“我知道她是想用這樣的話打消我的顧慮,想讓我基於本心做出自己想做的選擇。我思考了一個晚上,然後我在第二天早上寫了一封自薦信,接著我站上講台,企圖用我跟媳婦的對話說服你們給我投票。”
“最後,我想去外麵尋找我想象中的世界,希望在座的兄弟姐妹們可以投我一票。”
趙義升的演講生動有趣,等他說完,下麵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葉蓁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笑容:“下一個同學。”
三十五個同學輪流上去演講,一個同學演講三分鐘,一個多小時後
結束全部演講。
演講的方式有很多種,有人擅長講故事,有人擅長舉例子,有人擅長辯證,有人擅長講大道理。
許是從小學習儒家經典的關係,三十五學生非常喜歡在演講中引經據典,拔高整個拉票環節。
聽他們的演講是一場聽覺享受,葉蓁心想如果讓她演講,她肯定不能跟他們一樣如同聊家常一樣自然地引經據典。
葉蓁看向眾人:“演講環節已經結束,下麵進行投票環節。”
“投票是不記名投票,每個人可以給兩個人投票,可以給自己投票也可以給彆人投票。”
“話不多說,趙義升上來領取草稿紙。”
葉蓁把裁好的草稿紙交給趙義升:“發下去,一個人發一張。”
趙義升接過草稿紙,按照葉蓁吩咐的做,給現場的所有人一人發一張草稿紙。
葉蓁看一眼手表:“現在是十一點五十三分,給你們十分鐘時間思考,十二點零三分開始收你們的投票。”
葉蓁背著手走出大禮堂,把時間和空間留給屋裡的學生們。
她不在裡麵,他們會更加放鬆。
葉蓁走出門口,門口的圍觀群眾瞬間圍住葉蓁:“葉校長,你覺得裡麵的人中誰的票數最高?”
“葉校長,你覺得誰最有希望獲得推薦名額?”
“如果我有投票權,我肯定投小升叔叔一票,小升叔叔連他媳婦打他的事告訴大家,不給他投票說不過去。”
“我倒是想給小平叔叔投票,小平叔叔說話時有一股勁,我聽得熱血沸騰。”
“對對對,特彆是那句:為了長木生產大隊的未來,我們必須走出去。”
“其實小昌侄子說的也不錯,他的態度特彆誠懇,如果我有票,我可能會投他一票。”
“大聲啊,你也就敢在這裡喊人家小昌大侄子,當著人家小昌的麵,你敢喊他侄子嗎?”
“我不敢,我要是當著他麵喊他侄子,阿叔會打死我。”
“哈哈哈,瞧你個慫樣。”
“彆岔開話題,說回投票的事,我覺得大侄女的演講也不錯,她那句:女同誌多讀書才能認識更加優秀的對象簡直說到我的心坎去了。”
“這話隻有女同誌有感觸,男同誌估計沒法感同身受。”
“也是,裡
麵的三十五個人中隻有兩個女同誌,我估計兩個女同誌的票數不會太高。”
“你這話有點歧視女同誌的意思,不是人家裡麵的人不想給女同誌投票,而是其他同誌的演講更有深度。”
“就是,咱大隊長經常說婦女能頂半邊天,咱們生產大隊可從來沒有看不起婦女同誌。”
“吵什麼吵,你們在這裡吵有意思?吵贏了你們有投票權嗎?”
圍觀群眾不說話了,葉蓁笑了笑不說話。
這個時候說什麼話都不合適。
過了一會,有人忍不住走到窗戶下伸長脖子往裡麵看:“開始投票了,我看到有人投票了。”
“噓,小點聲,彆讓裡麵的人聽見。”
“下麵的彆拉我褲子,我褲子要掉了。”
“誰的票數最多?看見沒有?”
“裡麵是不記名投票,寫了名字直接折上小紙條,根本就看不見他們寫了什麼。”
眾人看向葉蓁,葉蓁看一眼手表:“還有五分鐘。”
圍觀群眾比葉蓁還要著急,一會唉聲歎氣,一會去窗戶下偷看。
最後一分鐘時葉蓁走入大禮堂:“還剩下最後一分鐘。”
一分鐘後:“投票結束,現在開始唱票。”
“趙義升同學請上來唱票。”
葉蓁拿出粉筆,折斷粉筆走向黑板。
趙義升拿出紙條,打開紙條念出第一個名字:“趙義平一票,趙仁昌一票。”
“趙義平一票,趙義升一票。”
“趙紅鳳一票,趙義升一票。”
……
“趙義升一票,趙智東一票,唱票結束。”
葉蓁看向黑板,三十五位同學中每位同學都有票數,其中趙義升和趙義平的票數最多,趙義升獲得七票,趙義平獲得八票。
葉蓁放下粉筆:“結果已經出來了,獲得最多票數的兩位同學是趙義平同學以及趙義升同學。”
趙義升走下講台,難掩激動。
葉蓁帶頭鼓掌:“掌聲祝賀兩位同學。”
屋裡響起熱烈的掌聲,與此同時屋外也響起熱烈的掌聲。
葉蓁等掌聲過去後才說話:“工農子弟兵大學的開學時間是九月初,需要在八月底去學校報道。到時候我會跟兩位同學一起去報名,你們需要在去報名前準備好你們的資料。”
“好了,
今天的麵試到這裡結束,散會。”
屋外的圍觀群眾湧入大禮堂,將趙義升和趙義平包圍起來。
葉蓁背著手往外走,年輕就是好。
推薦名額的事告一段路,接下來的時間整個長木生產大隊進入收獲季節,開始收花生、黃豆以及大棚裡的西瓜。
八月底,葉蓁帶趙義升和趙義平去工農子弟兵大學報到。
“媽,還有多久才能到學校?”
沈風將腦袋探出窗戶,看窗戶外的風景。
葉蓁掰沈風的腦袋:“媽媽之前怎麼跟你說的?”
沈風撅起嘴巴:“坐車時不能往窗外扔垃圾,不能伸腦袋去窗戶外麵,不能伸手去窗戶外麵。”
葉蓁盯著他看,沈風走過去抱住葉蓁的手:“我錯了。”
葉蓁戳了戳他的胖肚子:“你啊你,認錯最積極,犯錯也最積極。這次是最後一次,要是還讓我發現你伸腦袋去窗戶外麵,我以後再也不會帶你出門。”
葉蓁帶上沈風、趙義升以及趙義平一起出門,他們先是乘坐拖拉機前往市區,然後從市區坐車前往工農子弟兵大學。
本來葉蓁不打算帶上沈風一起出門,但是沈風說沈山迷上看故事書,他想去去省裡給沈山買幾本故事書。
葉蓁心疼沈山,最後同意帶上沈風一起出門。
現在他們在車上,乘坐的是一輛大巴車,車內沒有空調也沒有風扇的大巴車。
特彆是走出長木生產大隊以後,外麵的氣溫比長木生產大隊裡麵高,即使現在是秋天,日平均氣溫也達到二十五度。
葉蓁熱出一身汗,擦了擦汗才拿出水壺喝一口水:“乖乖坐好,彆打擾哥哥們休息。”
趙義升摸了摸沈風的腦袋:“沒事,我們剛才睡了一會,現在已經不困了。”
趙義平嗯了一聲,拿出地圖看地圖上的表示。
葉蓁看向趙義平:“小平彆在車上看地圖,在車上看地圖對眼睛不好。”
趙義平快速收起地圖,無聊地摳手指頭。
他們在傍晚時分到達省區,葉蓁帶他們去招待所住宿,第二天才帶他們去工農子弟兵大學報名。
工農子弟兵大學的學生來自五湖四海,因此大學內部建有宿舍樓。
工農子弟兵大學的宿舍以平房為主,宿舍裡麵沒
有衛生間、沒有洗手池、沒有晾衣房甚至沒有電。
一間宿舍裡麵有多張床,是那種上下鋪的床鋪,一個宿舍住三十多個學生。
趙義升和趙義升來得晚,隻能分到靠近窗戶的位置。
葉蓁給他們把床板擦乾淨,趙義升負責鋪床,趙義平負責掛蚊帳。
弄好這些後葉蓁拿出西瓜分給他們的舍友吃。
好些人第一次吃西瓜,許是擔心彆人看輕自己,吃西瓜時裝出一副自己吃過西瓜的樣子,把西瓜皮也吃了。
沈風想要說話,葉蓁用眼神製止他:“我家小升和小平第一次住宿,如果他們有做的不對的地方,希望大家多擔待。”
睡在趙義平旁邊的舍友戳了戳趙義平的手臂:“你媽媽對你真好?”
“媽媽?你是說阿嬸?你誤會了,她是我們的校長,不是我阿嬸。”
舍友很迷茫:“阿嬸?你們那邊喊媽媽喊阿嬸嗎?”
“嗯。”
“那你們喊爸爸喊什麼?”
“喊阿叔。”
舍友震驚了,張大嘴巴跟旁邊的另一個舍友說話:“他們竟然喊自己的爸爸媽媽喊阿叔阿嬸。”
旁邊的舍友給了他一個‘你真是沒見識’的眼神:“我們那邊喊爸爸媽媽喊伯伯和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