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聲在沈家住下,單獨住一棟木屋，他的到來在沈家掀起軒然大波，沈家人都有意避著他，不跟他正麵對上。
淩晨時分,窗戶被海風吹得哐當作響,乾旱的夏季忽然下起狂風大雨。
葉蓁快步走過去關上窗戶,被吹進窗戶的雨水打濕衣襟。
屋頂響起滴答作響的下雨聲,氣溫驟降，空氣中帶著寒冷的濕意。
葉蓁拿過羊絨毯子披在身上，右手揣著羊絨毯子上的羊毛絨無意識地摩挲著,沉默一會才開口說話。
“宋聲說小山子的曾爺爺時日無多了，最多還有半年時間。”
所有人均抬起頭,葉蓁繼續往下說：“他想接小山子去京都見老人家最後一麵。”
“萬一他帶小山子去京都後不讓小山子回來怎麼辦？”
錢小花急忙插話，在她看來宋家的老太爺平時沒給小山子吃一粒米，喝一口水，所以小山子不是宋家子孫，而是沈家的子孫。
沈老頭跟錢小花有一樣的想法：“我,我不同意。小山子姓沈,他，他是沈家的孩子。”
葉蓁看向沈北和明嬌，沈北思考一會才說：“這事咱們不能幫小山子做主。”
明嬌點頭如蒜，表明自己完全同意沈北的看法。
“老二家的，你是怎麼想的？”
錢小花反問葉蓁，葉蓁拿過水杯喝一口水：“順其自然吧,明天我去錢雷鳴家接小山子，等他回來後再讓他跟宋聲談話。至於小山子要不要回京都見老人家的最後一麵，咱們彆插手，讓他自己做選擇。”
錢小花急得出了一腦門的汗：“我怕宋聲會哄小山子。”
“媽，小山子比十幾歲的孩子都要機靈，沒人可以哄住他。再說了，小山子在家裡要什麼有什麼，宋聲能拿什麼哄他？”
“我聽說京都有一種叫公交車的交通工具，萬一宋聲哄小山子說帶他去坐公交車呢？”
葉蓁頓時就笑了：“媽，咱家可是有大貨車的大戶人家，你覺得小山子是願意坐大貨車還是願意坐公交車。”
錢小花拍葉蓁一巴掌：“滿嘴胡話。閉嘴吧你，這個時候說什麼大戶人家，也不怕被有心人聽到拉你去批·鬥。”
“這裡沒有彆人。”
“誰知道呢，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反正以後不許再說大戶人家這個詞，聽到沒有。”
葉蓁趕緊發誓以後絕對不說大戶人家這個詞，得了葉蓁的發誓，錢小花才鬆下一口氣。
不過這口氣沒鬆下多久又提了起來：“我聽說京都有個叫博覽館的東西，博覽館裡麵什麼都有，萬一宋聲哄小山子說帶他去博覽館看天文望遠鏡怎麼辦？小山子彆的愛好沒有，平時就愛折騰他那台破爛的天文望遠鏡。”
其實葉蓁不反對小山子去京都，對於小山子來說京都也是他的家，若是跟宋聲回京都說不定可以在宋家人的幫助人接觸到頂級的神經科醫生，若是幸運遇到厲害的神經科醫生，說不定能治療下半身的癱瘓。
雖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萬一遇上了呢？
葉蓁對沈山的愛不比另外幾個孩子少，自然是希望沈山能像大多數健康的孩子一樣想跑步就跑步，想走路就走路，甚至是想上天也能獲得成為宇航員的機會。
“媽，宋聲若是真能哄住小山子，咱們就放手讓小山子回去吧。”
錢小花一把捉住葉蓁的手：“老二家的，你糊塗了！”
葉蓁看向錢小花，眼神十分犀利，以至於錢小花忽然敗下陣來，彆開視線不敢跟葉蓁對視。
她總感覺自己隱瞞了三十多年的秘密被葉蓁知道了。
葉蓁心裡產生些許煩躁，拿起水杯又喝一口水：“我還是那句話，一切順其自然吧，我們不能替小山子做決定。他要是想跟宋聲回去，咱們就高高興興送他去京都，他要是不想跟宋聲回去，咱們就幫他趕走宋聲。”
說到這裡，葉蓁看一眼手表：“快兩點鐘了，都回屋睡覺吧，不早了。”
葉蓁拿起水杯喝完最後一口水，然後慢悠悠走向衛生間，解決好個人問題後才慢悠悠走回房間。
月亮落下，太陽升起，新的一天開始了。
葉蓁被風雨聲吵醒，迎著最早的太陽光出發去錢雷鳴家接沈山。
到達錢雷鳴家，葉蓁走下自行車，慢吞吞走上前敲門。
“誰啊？”
“我，葉蓁。”
“小山子，你媽媽來了，你們醒了沒有？”
“媽，小山子早就醒了，我們正在穿衣服，你快去給乾媽開門。
”
門被打開，葉蓁看到錢雷鳴媽媽的臉：“打擾你們了。”
錢雷鳴媽媽側開身子：“葉校長進來坐吧？”
葉蓁停下不動：“不了，小山子的乾叔叔來了，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小山子說，我是來接小山子回家的。”
聞言，錢雷鳴媽媽大喊：“小山子，你媽媽來接你來了，你快出來。”
錢雷鳴剛套上褲子，聽到外麵的喊聲連鞋子都顧不上穿立刻推著沈山往外走：“小山子，乾媽為什麼這麼著急帶你回去？”
“不知道。”
沈山跟著著急起來，生怕家裡出事兒了。
錢雷鳴小跑著推沈山出門，跑到門口時兩個人都累得氣喘籲籲起來。
葉蓁拿出手絹給他們兩個人擦汗：“先把氣喘順了再說話。”
兩個孩子挺起胸膛大口呼吸，過了一會才把氣喘順。
沈山小聲問葉蓁：“媽，家裡沒出事吧？”
葉蓁揉了揉沈山的頭發，小聲回話：“沒出事，不過你乾叔叔來了，他想要接你去京都。”
這話一出，沈山整個人僵住。
他沒有乾叔叔，唯一能稱得上乾叔叔的人隻有遠在京都的宋聲。
隻是宋聲已經好幾年沒出現了，為什麼忽然來這裡找他？
難道是宋家人找到親爸和親媽了？
短短幾秒的時間沈山腦補了很多東西，小眉頭高高蹙起，小臉上露出不高興的表情。
葉蓁輕輕撫摸沈山的後腦勺，以此安撫他：“我們先回家，回去後再慢慢跟你細說。”
葉蓁抱起沈山：“小雷鳴，你幫小山子把輪椅折起來可以嗎？”
“可以。”
錢雷鳴經常幫沈山折輪椅，知道如何折疊輪椅。他拉過輪椅，按下輪椅的幾個按鈕，像折被子一樣把輪椅折成四方塊。
“這樣可以嗎？”
“可以，辛苦你了。”
葉蓁拿過輪椅，把輪椅放到車後座上綁好。
做完這些才繼續跟錢雷鳴母子說話:“我們先走了，改日再來你家玩，再見。”
錢雷鳴媽媽送葉蓁出門口，揚起手揮舞起來：“再見，慢走啊。”
葉蓁騎上自行車，載著沈山回家。
“媽，宋，宋叔叔為什麼要來找我？”
葉蓁簡單跟沈山說清楚宋聲來找他的原因：“你曾爺爺病了，老人
家想要見你最後一麵，他來接你回去。”
沈山低下頭沉默不語，他跟宋家的人不熟悉，不想跟宋聲回宋家，更不想見宋家的曾爺爺。
“我能不回去嗎？”
“能。”
“彆人會不會說我是不孝子孫。”
“會說。”
“那我應該怎麼辦？”
葉蓁加速往前行駛，穿過一片芭蕉林才繼續說話：“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小山子啊，媽媽知道你比一般的孩子成熟，很多彆人想不明白的問題你都能想明白。所以這次的事媽媽不幫你做決定，你要自己做出選擇。”
“不過在做選擇前你要記好一件事，你永遠是沈家的沈山，永遠是爸爸媽媽的小山子，所以不管你做出什麼樣的決定，爸爸媽媽都會支持你，做你最堅強的後盾。”
一陣風吹過，吹落芭蕉葉上的雨滴，剛好低落到沈山的臉上。
雨水很冷，沈山被這滴雨水冷得打了個激靈。
葉蓁放慢速度，耳邊拂過海風，時不時能聽到蟬鳴聲。
母子二人不再說話，葉蓁默默騎車，沈山低著頭沉思。
三個半小時後母子二人回到沈家門口，這時，宋聲已經在沈家門口等候多時，看到沈山回來了立刻走向沈山。
“小山子，你還記得叔叔嗎？”
沈山眼裡無波無浪，看著宋聲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或者說連看陌生人都不如。
宋聲不喜歡沈山露出這樣的眼神，眉頭頓時皺了起來，同時心想，沈家人肯定沒少跟小山子說他的壞話。
他擰著眉頭看向葉蓁，之前他對葉蓁的印象很好，但這會兒對葉臻的印象直線下降。
他一直覺得葉蓁是一名優秀的人民教師，有內涵，有休養，有學識，但是現在他不這樣想了，如果葉蓁真是優秀的人民教師，小山子不可能會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
說到底，都是葉蓁沒教好小山子。
得虧葉蓁不知道宋聲的真實想法，不然葉蓁一定會氣得往他臉上吐口水。
葉蓁拿下輪椅擺好，抱下小山子放到輪椅裡麵，轉身問宋聲：“你們是要去木屋上麵說話還是自己找地方說話？”
此時此刻，宋聲對沈家沒有半點好感，想也不想就說：“我們自己找地方說話。”
他走到
沈山身後，想要推沈山離開。
但是沈山不買他的帳，自己移動輪椅快速往前走，冷聲說：“跟我走。”
錢小花按耐不住了，邁開腳步想要跟過去偷聽。
葉蓁拉住錢小花：“媽，讓他們自己談吧，小山子一向有自己的主意。”
沈山跟宋聲出去談了三個多小時，葉蓁不知道他們談了什麼，不過他們回來時表情都不太好，沈山眼神放空，像是聽到了不可思議的東西，而宋聲則眉眼帶著憤怒，看著沈家人的眼神十分不友善。
宋聲走向葉蓁，以不可拒絕的口吻說：“你跟我來一下。”
葉蓁挑起眉頭，難道是沈山拒絕了宋聲，所以他想要找她幫忙說服小山子。
實際情況跟葉蓁猜測的差不多，沈山直接拒絕宋聲，倆人的談話相當不愉快。
倆人走進椰子林，葉蓁以為宋聲會委婉地請求她幫忙，沒想到他一張嘴就拿東南西北幾個孩子威脅她。
“葉校長，聽說你家沈南是研究院的二級研究員，最近正在申請成為一級研究員。不過申請成為一級研究員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聽說整個研究院隻有十名教授獲得一級研究員的稱謂。”
葉蓁聽明白宋聲的威脅，當下沉下臉。
她這個人吃軟不吃硬，宋聲若是好好跟她說話，說不定會因為心軟答應他的請求。但現在不可能了！
“我相信我家沈南。”
宋聲冷笑出聲：“葉校長，你何必自欺欺人，你家沈南才二十來歲，研究院還沒有出過這麼年輕的一級研究員。”
“不過我們宋家在研究院有一些話語權，如果你能說服小山子跟我回京都，我可以答應你在評選會上投你家沈南一票。”
葉蓁翻了個大白眼：“我家沈南是公職人員，不管是評三級稱謂還是二級稱謂靠的都是自己的能力。有實力的人不需要在背後搞小手段。”
“你……”宋聲想發火，但想到自己還得靠葉蓁幫忙，急忙壓下怒火：“那沈東呢，聽說沈東那邊最近出了一件不太好的事，你就不擔心火燒到沈東身上？”
葉蓁冷哼一聲：“俗話說養兒一百歲擔憂到九十九，我當然擔心自己的兒子。但是這跟你有什麼關係，難道你家在雲城也有一些關係
？”
葉蓁不等宋聲說話繼續說：“你有話直接說，彆搞威脅人那套。我牙口不好，吃軟不吃硬。”
宋聲氣得臉色漲紅，對葉蓁的印象更差了。
心想，他以前真是瞎了眼才會覺得葉蓁有涵養。
葉蓁雙手環胸，一改之前的端莊大方，整個人散發出凜然的氣勢：“趕緊說，不說就滾。”
她也是有脾氣的人。
宋聲吐出一口氣，心裡默念不生氣，解決事情要緊。
“我希望你能出麵說服小山子跟我回京都。”
“憑什麼？”
“憑你是小山子的養母。憑宋野堂哥的麵子，若是宋野堂哥還在這裡，他一定會讓小山子跟我回京都。”
“彆說廢話了，你宋野堂哥不在了。”
“你……你作為人民老師真是毫無教養！”
葉蓁撥開擋住眼睛的劉海，實話實說：“是我沒有涵養還是你用狗眼看人。我在你臉上沒有看到一絲一毫的尊重。要想獲得比人的尊重，請先學會尊重彆人。”
宋聲被噎住，他確實看不起葉蓁，覺得葉蓁妄為人民教師。
“我道歉。”
“我可以不接受。”
“你想要怎麼樣？”
葉蓁不想要怎麼樣：“一開始我就跟你說的很清楚，我不會乾擾小山子做決定。至於小山子是願意跟你回京都，還是不願意跟你回京都，是你這個做叔叔的事，跟我無關。”
“話說的真好聽！”
宋聲逼近葉蓁：“你敢說你沒有偷偷跟小山子說我們宋家的壞話？”
葉蓁舉起手：“我發誓，如果我偷偷跟小山子說你們宋家人的壞話，就讓我天打雷劈。這樣可以了嗎？”
宋聲沒想到葉蓁會發誓，一時間愣在那裡。
他發現自己看不清楚葉蓁，初見時葉蓁長得非常和善，看起來是個善良的女同誌。再見麵時她變了模樣，整個人看起來端莊大方，根本認不出她是小山子的養母。
這會兒的她卻咄咄逼人，口氣強硬。
“你真的不願意幫忙說服小山子？”
“不願意。”
宋聲看向葉蓁的眼神變得複雜起來：“你不要後悔！”
宋聲轉身離開，不知道要去哪裡。
葉蓁走出椰子林，走到木屋底下時遇到沈山。
“媽，我想跟你說一會話
。”
葉蓁伸出手，沈山牽住葉蓁的手，母子二人牽著手往前走。
他們在學校門口停下，葉蓁走到學校門口坐下，拍了拍旁邊的位置：“來，過來媽媽旁邊坐。”
今天是星期六，學校放假，老師們有些出去玩，有些留在學校批改作業。而學生們大都結伴出去玩，隻有部分學生留在學校複習功課。
這會兒的學校非常安靜，安靜得能聽清楚旁邊的蟲鳴。
葉蓁抱起沈山，將他放到自己旁邊。
沈山抱住葉蓁的手臂，挨著她的肩膀躺下，抱著她的大腿不撒手：“媽，我想聽我親爸親媽的事。”
事實上葉蓁對宋野和喬娜的事情了解不多，隻知道他們通過相親認識，小時候訂過娃娃親。
“你想聽什麼？”
“我親媽為什麼會嫁給我親爸？”
葉蓁回憶過去，在長青那會喬娜經常到沈家玩，時不時會跟她和錢小花聊起宋野。
隻是喬娜是個保守的女子，她不會把喜歡、愛之類的東西表達出來，隻會說：“宋哥昨天幫我倒洗腳水了，我好開心呀。”
想了想，葉蓁實在想不出喬娜當初為什麼願意嫁給宋野：“大概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吧。”
沈山沉默起來，過了一會又問：“我親媽喜歡我親爸嗎？”
喜歡嗎？
葉蓁覺得喬娜是喜歡的，即使結婚之初倆人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後來倆人慢慢磨合後應該是喜歡對方的。
她經常看到喬娜提起宋野時眼裡帶著閃閃發亮的光芒。
“喜歡。”
“那我親爸喜歡我親媽嗎？”
“喜歡。”
“那，那你覺得我親媽會希望我回去宋家嗎？”
葉蓁抱住沈山，輕輕拍打他的後背：“媽媽不知道。你親媽是大家閨秀，媽媽卻是俗人，媽媽跟你親媽是完全不一樣的兩個人。”
沈山歎息一聲：“我剛才拒絕了他。”
葉蓁揉了揉他的頭發：“但是拒絕後心裡又覺得很難受是嗎？”
沈山點頭，葉蓁揉了揉他的耳朵：“這事隻有你自己可以做決定。小山子啊，跟著你的心走吧，你的心會告訴你接下來該怎麼做。”
沈山閉上眼睛，似乎在跟自己的內心對話。
葉蓁看著沈山的臉想起喬娜，喬娜是
個善良的女人，而沈山也是個善良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