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家的你去哪裡？人家開車師傅要走了,趕緊過來拎走這袋東西。”
葉蓁停下腳步,轉身小跑著跑向錢小花：“哪袋。”
“這袋。這袋裝的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特彆重,我使勁兒拿也拿不動。”
“這是您打包的東西吧？您自己往裡麵裝了什麼東西忘記了？”
“我打包了那麼多東西,誰知道這裡麵的是什麼東西。彆說廢話了,趕緊去把它拿過來。”
葉蓁循錢小花手指頭指的方向找到袋子,拿過袋子，用膝蓋頂著拉開拉鏈。
袋子裡麵另外裹有一層防水布，裹的是黑色的防水布。
葉蓁伸手去拿裡麵的東西。
錢小花拉住她的手：“彆看了,咱們趕緊回吧,這會回去說不定能趕上吃午飯。”
回就回吧。
沈老頭和沈野被沈老頭的老兄弟們拉著說話,葉蓁和錢小花先回沈家。
葉蓁左手拎一袋行李,右手拎一袋行李，跟在錢小花身後進入長河生產大隊。
錢小花一路走一路跟來看熱鬨的圍觀群眾打招呼,故意拉起衣袖露出手腕上佩戴的假的寶石手串。
說的話有真有假，事關錢財的話題更是往少了說。
“你是二嫂子吧？你認不出我來了？我是錢小花啊。”
“對對對，是我，十幾年沒見了，你看著老了很多呀。”
“我和老頭子都好，一個月有三十來塊錢工資,夠吃夠喝的了。”
“我手上戴的是什麼東西？哎呀，這是我孫子專門找人做的，說是什麼寶石手串，這樣一串東西就值好幾百塊錢。”
“他二大爺,十幾年不見，你身體還好吧？”
“能吃能喝不？”
“都好，都好，我和老頭子都好。”
錢小花給葉蓁使眼色。
葉蓁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禮物，在錢小花的暗示下把禮物送給和她交談的親戚。
錢小花揚了揚手：“到家門口了，你們都回吧，改日再請你們過來聊天。”
圍觀群眾不想走，但錢小花擺出一副送客的表情，圍觀群眾隻好先離開，打算一會再偷偷地過來看熱鬨。
一晃眼過去十幾年，沈家大院看著還和十幾年前一樣，紅磚黑瓦，門口搭的是草棚，四周建有黃
泥圍牆。
錢小花呼出一口氣，端著慈祥老太太的架子小聲問：“他們走了嗎？”
葉蓁看向四周:“走了。”
錢小花迅速收起笑容，整個人放鬆下來：“我剛才的表現怎麼樣？”
葉蓁豎起大拇指：“您剛才把衣錦還鄉四個字演繹得淋漓儘致。”
錢小花揚起眉頭，嘴角快速上揚。
人活一世為的是什麼？
為的不就是舒心自在，讓親戚朋友羨慕嗎？
錢小花覺得自己全部做到了。
錢小花放下行李袋，心情愉悅，看什麼都順眼：“家裡怎麼鎖著門？你往裡麵看一眼，看看你大哥、大嫂在不在家。”
沈家大院四麵建有圍牆，葉蓁踩著一塊石頭趴在圍牆上往裡麵看：“裡麵的門也鎖了，大哥他們應該不在家。”
“不應該啊，這都快十三點了，他們不在家裡待著去哪了？”
“不知道。”
葉蓁往下跳，拿出手絹擦乾淨手上的黃泥灰：“您不是有鑰匙嗎，為什麼不拿鑰匙出來開門？”
錢小花瞪葉蓁一眼：“咱們已經分家了，分了家就是兩家人，再拿鑰匙出來開門不合適。”
接著又說：“你大嫂是個事兒精，咱們若是沒經過她的同意開她家的門，她一定會在背地裡說咱們趁她不在偷拿她家的東西。”
葉蓁不好接話，走到門檻坐下：“媽，過來坐會吧。”
錢小花走過去坐下，拉過行李袋叮囑葉蓁：“這袋東西給老大，這幾袋東西先放著，我過幾天再拿這幾袋東西去送人。”
葉蓁打起哈欠，翻開袋子拿出一個橘子剝開。
“張嘴，啊。”
在錢小花張開嘴巴時往她嘴裡塞進去一瓣橘子：“有點酸，不過酸得剛剛好，止咳。”
與此同時，剛從娘家送完年禮回家的沈老大和李苗被圍觀群眾告知錢小花回來了。
李苗整個人都不好了，老太太這個時候回來該不會是回來要錢吧？
李苗的臉色一變再變，忍不住想，大牛的幾個孩子過幾年要讀書，二牛的媳婦又懷上了，家裡正是用錢的時候，欠老太太的養老錢得繼續欠著，等家裡有錢了再給她補上。
再說了，老二和老二媳婦都是工人，倆人的工資足夠老太太吃喝的了，何必還要自
家給養老錢？
老太太就是偏心，隻向著老二家。
想到這裡，李苗拉住沈老大：“你媽估計是回來要錢的，咱們得咬死家裡沒錢，聽到沒有。”
沈老大感到很不舒服：“她畢竟是我媽。”
“當家的，咱孫子還得上學，咱要是把錢都給你媽，咱們孫子將來上學怎麼辦？”
沈老大不說話了，他心裡已經做出決定。
夫妻二人都不想見到錢小花，沈老大是因為愧疚不敢見，李苗則是因為害怕不敢見。
不管他們是想見還是不想見，現在錢小花回來了，他們是不想見也得見。
葉蓁站起身，指向沈老大和李苗那邊：“媽，大哥和大嫂回來了。”
錢小花立刻叉起腰：“你們是怎麼回事？彆人家都有人在家，你家怎麼連個人都沒有？大牛和二牛去哪了？大牛和二牛不是都娶媳婦了嗎，他們的媳婦和孩子去哪了？”
沈老大從骨子裡懼怕錢小花，躲在李苗身後不敢上前接話。
李苗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問：“你是錢小花。”
錢小花拍下她的手指頭：“指什麼指？難不成你們老李家的教養就是教媳婦用手指頭指自己的婆婆？幾十歲的人了一點禮貌都沒有，白長這麼大年紀。”
聽著錢小花的謾罵，李苗跳到嗓子眼的心臟一下子落到實處。
錯不了，這個罵罵咧咧的女人一定是錢小花。
李苗盯著錢小花看，忍不住拿自己和錢小花對比，年過五十的自己頭上長滿白發，臉上的皺紋一層疊一層。
可是錢小花呢？
錢小花雖然也有白發，但是整個人的精神狀態特彆年輕，跟自己站在一起似乎比自己還要年輕幾歲。
李苗的視線跳過錢小花看向錢小花身後的葉蓁，看到葉蓁的瞬間驚呼出聲：“不可能！”
錢小花問：“什麼不可能？”
李苗指向葉蓁：“弟妹她，她怎麼這麼年輕？”
李苗眼中的葉蓁和二十多年前剛嫁進沈家時一樣年輕，說她是二十歲的小姑娘估計沒人會懷疑。
葉蓁笑盈盈走到李苗麵前：“大嫂，好久不見。”
李苗又問：“你怎麼看著這麼年輕？”
葉蓁摸了摸自己的臉：“不年輕了，你看，這裡已經長出魚尾紋了。”
和葉蓁近距離接觸後李苗受到巨大衝擊，精神恍惚起來。
婆婆看起來像自己的妹妹，弟妹看起來像自己的女兒，隻有自己老得看不出年輕時的模樣。
人與人的差彆為什麼這麼大？
老天爺太不公平了！
錢小花對李苗很不滿，看到婆婆回家，她一個做媳婦的不說給婆婆倒茶，連句好話都不會說，真是爛泥扶不上牆。
當年真不該讓老大娶她。
錢小花氣哼哼罵沈老大：“彆愣著了，趕緊過來開門，彆跟木頭似的光會站著一動不會動，幾十歲的人了一點長進都沒有，白吃幾十年白米飯。”
沈老大不敢反駁錢小花，縮著腦袋拿出要是開門。
錢小花問：“大牛和二牛去哪了？”
沈老大不敢接話，李苗紅了眼眶：“他們搬去鎮上了。”
錢小花冷哼出聲：“你們怎麼不跟著一起去？”
李苗被戳了心窩子，他們也想去，隻是兩個兒媳婦不願意帶上他們一起去。
葉蓁拉住錢小花，示意她少說兩句。
錢小花拎起行李袋，在沈老大開門後擠開沈老大往裡麵走：“我屋裡的東西都還在吧？”
這話李苗和沈老大都不敢接。
為了給大牛和二牛娶媳婦，李苗把錢小花屋裡的東西幾乎搬空了。
衣櫃、梳妝鏡、床鋪全部翻新給兩個兒子娶媳婦，現在屋裡隻剩下一些破破爛爛的瓶瓶罐罐。
錢小花拿出鑰匙打開門，看到屋裡的情況後冷嘲熱諷起來：“說你是賊婆娘真是沒冤枉你！誰允許你們不跟我打招呼就把我屋裡的東西拿去用的？”
沈老大低下頭，小聲解釋：“大牛媳婦要三十六條腿才肯嫁過來，所以我們就……”
錢小花打斷他的話：“所以你們就把我的嫁妝拆了給大牛娶媳婦？你們可真會算計，連老娘的嫁妝都敢算計進自己的兜裡。”
李苗反駁：“家裡老鼠多，我們不用也會被老鼠啃壞。”
“哼，我看你們比老鼠還會偷東西。”
沈老大和李苗沉默下來。
錢小花繼續發難：“老二家的，咱們拿東西立刻走人。這家裡娶了賊婆娘等於把老鼠捉進米缸，家裡的好東西今天不被偷，明天也會被偷。”
錢小花拎著東西氣衝衝往
外走，葉蓁跟在後麵。
沈老大趕緊拉住錢小花，但錢小花鐵了心要走，伸腳去踹沈老大，沈老大被踹倒在地。
李苗哭紅雙眼，蹲在門口嗷嗷大哭。
葉蓁跑著去追錢小花，追上後拉住她問：“媽，咱們是真走還是假走？”
錢小花餘怒未消，回頭瞪葉蓁：“你看我這樣像是在演戲？”
停頓幾秒，她接著說：“咱們趕緊走，老大家一看就過的不好，等老大媳婦回過味來肯定會來巴結咱們，到時候咱們彆想再甩了他們。”
葉蓁跟不上錢小花的腦回路：“大牛和二牛可是你孫子，你不想見他們？”
“不見。我小時候可沒少疼他們，他們都結婚了卻沒給過我一毛錢養老錢，可見他們跟李苗一樣沒良心。像這種沒良心的人能不見最好不要見，省得被賴上。”
說到底錢小花還是自私，不想被兩個孫子攪亂自己現在的生活。
不過這種自私不能說不好。
對於葉蓁來說，錢小花的‘自私’給自家減少了很多的麻煩。
“那咱們現在去哪裡？”
錢小花繼續往前走：“你不是要回娘家嗎，乾脆我和老頭子也跟你回娘家得了。我和親家母聊得來，我要是和你一起回娘家，親家母肯定會歡迎我們。”
“要不要問爸的意見？”
“用不著，你爸一向聽我的話。”
這次回長河生產大隊充滿戲劇性，‘錢小花’一副衣錦還鄉的姿態進入長河生產大隊，最後卻避著人群急急忙忙離開。
她們先去大隊長家找沈老頭，然後再和沈老頭他們一起離開。
去葉家的路上，沈老頭問錢小花：“養，養老錢給，給了嗎？”
錢小花翻起大白眼：“我沒問他們要。彆想那些養老錢了，老大家的一肚子的算計，這會估計正想著送大牛和二牛來咱們這邊要錢呢。”
沈老頭不死心問：“一，一分錢沒，沒給？”
“沒給，不僅沒給養老錢，他們還占用了我的嫁妝。老頭子啊，以後咱們跟著老二家的好好過，絕對不能搭理老大一家。他們一家子都是喪良心的缺德玩意。”
沈老頭重重點頭：“不，不搭理他們，不，不能能被老大家拖，拖累。”
實際情況和錢小花猜的
一樣。
在錢小花和葉蓁走後不到半個小時，李苗忽然站起身，將沈老大推出門，催促沈老大去鎮上通知大牛和二牛他們錢小花回來的事。
沈老大小聲說：“媽不想見他們。”
李苗氣得罵沈老大：“你傻啊，咱們大牛和二牛也是你媽的孫子。看你媽身上穿的衣裳就知道她有錢，哪怕是從你媽的手指縫漏幾個錢出來，咱家大牛和二牛也能多幾個錢花。”
沈老大不動。
李苗又說：“你媽身上穿的衣裳我在商場見過，就那麼一件衣裳就得五十塊錢。當家的，你想想咱們大牛和二牛，為了養活幾個孩子一年到頭舍得吃、舍不得穿。你媽要是能補貼他們一·二，他們身上的重擔也能減輕一點。”
“再說了，咱家大牛和二牛孝順，等他們出息了，他們肯定會孝敬他們的奶奶。”
沈老大被說服了，追出去找錢小花。
可惜他出來的晚，那時候錢小花已經和葉蓁他們一起離開了。
他們坐的是生產大隊的拖拉機，半個小時後到達葉家門口。
因為還有幾天就過年了，葉家人都在家裡，男人們坐在一起下棋，女人們坐在一起嗑瓜子。
葉蓁慢慢悠悠走進屋，穿過門廊走入大廳。
幾個外甥孫子看到葉蓁，他們沒見過葉蓁，不知道葉蓁是自家親戚。
葉建兵的兒子跑進屋大喊：“奶奶，奶奶，家裡來人了，她拿了好多東西過來。”
葉母下意識覺得來人是葉蓁，急匆匆往外走。
“乖寶！”
葉蓁被葉母抱住，葉蓁放下行李抱住葉母的肩膀：“媽，我回來了。”
錢小花從葉蓁身後走出：“親家母，我們過來你家過年，你歡迎還是不歡迎？”
葉母眼睛已經紅了，剛要哭就聽到錢小花的話，頓時把眼淚憋了回去：“歡迎，當然歡迎。快進屋，我們進屋說話。”
一行人走進屋，幾個牙牙學語的孩子跟在葉蓁的屁股後麵。
葉蓁給葉蓁介紹：“他們是你幾個哥哥的孫子。”
葉母心想，閨女該喊外甥的兒子喊外孫子還是外甥孫子？
葉蓁挨個摸了摸頭，打開袋子掏出一把牛奶糖分給他們吃。
葉母按住葉蓁的手：“快吃飯了，彆給他們吃太多糖
。”
幾個人一一落座，因著錢小花和沈老頭都在的關係，葉家人都顯得有些拘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沒有說話。
葉蓁拋出新話題：“媽，咱家今晚吃什麼？”
葉建兵的兒子顫顫巍巍走到葉蓁腳邊，伸出小胖手抱住葉蓁小腿肚：“大姨婆，家裡有肉肉，今晚吃肉肉。”
葉蓁太喜歡他了，一把抱起孩子，在他的臉上親一口：“什麼樣的肉肉？”
葉建兵兒子看向葉建兵，葉建兵走上前：“大姨，今天家裡買了豬肉做蒸肉，今晚咱家吃蒸肉。”
說著話，他伸手想抱走小胖子。
葉蓁不放手：“我還要和他說話，你忙你的去吧。”
葉建兵看向葉老二，葉老二點了點頭。
葉建兵叮囑自家兒子：“乖乖的，不許調皮吵著姨婆，知道嗎？”
葉建兵兒子撅起嘴巴：“我可乖可乖了。”
葉蓁接話：“就是，我們小包子可乖，可乖了。”
葉建兵兒子眨巴眼睛：“小包子是誰啊？”
葉蓁摸了摸他的肚子：“你啊，以後喊你小包子好不好？”
“為什麼要喊我小包子？”
“因為你可愛呀。”
小包子捏住自己的圓臉蛋：“嘻嘻，小包子好吃，我要叫小包子。”
葉老二哈哈大笑起來：“還是乖寶會起名，不像他爸爸，他爸爸竟然給自家兒子取名小胖子。”
小包子看向葉老二，以為葉老二喊他：“爺爺，你喊我做什麼？”
“沒喊你。”
小包子哦一聲，拉著葉蓁的手跟葉蓁炫耀家裡的肉：“家裡買了好多肉呀，有這麼多，這麼多。”
他用手比劃起來。
葉蓁跟著他比劃：“這麼多呀，那咱們今晚豈不是吃不完？”
小包子一臉正經：“不能一下子吃完，媽媽說要留著過年再吃。還有哦，我奶奶家的乖寶要回來了，還要留好多·好多肉給奶奶家的乖寶吃。”
葉蓁笑出聲，小包子太好玩了。
小包子說的奶奶家的乖寶其實是指葉蓁，隻是葉母總是用乖寶指代葉蓁，以至於小包子不知道葉蓁就是乖寶，隻知道家裡有一個沒見過的姨婆叫乖寶。
葉蓁問葉母：“媽，小包子幾歲了？”
葉母走過去掐小包子的圓臉蛋：
“三歲半不滿四歲。”
“他好聰明。”
“可不，他像你，一歲多就會說話，兩歲左右就能自己吃飯了。”
葉母拉葉蓁進屋。
關上門，倆人坐到床上。
葉母指向門口：“你婆婆怎麼也來了？”
葉蓁把自己和錢小花去沈家發生的事告訴葉母：“然後我們就過來了。”
“你婆婆有你婆婆的道理，你嫂子有你嫂子的道理，你這個做媳婦的前往彆管他們婆媳之間的事。”
“我知道，我不會管的。”
“對了，你們這次回來能留多久，能在這裡過年嗎？”
葉蓁問過沈野，沈野說隻能在這裡留兩天。
葉蓁搖頭：“不能，我們後天就得走。”
葉母抱住葉蓁：“才回來又要走，我還以為你們能留到過年。”
葉蓁感覺肩膀濕了，趕緊哄葉母:“媽，我好幾年沒吃您做的蒸肉了，您今晚多做一點好不好？”
葉母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一時間愣在那裡。
隨後伸手點了點葉蓁的額頭：“你啊你，幾十年都改不了小時候的性子，滿腦子想的都是吃的。”
葉蓁笑出聲：“好不好嘛？我現在可能吃了，一頓能吃三塊這麼大的肥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