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傅浩以前寫的書,其實在杭州都沒什麼人買啦,一點不暢銷。鎮南王命人找齊,親自給寫了序命刊印出來。不必朋友勸,就是傅浩都覺著,這鳳凰城實在呆不下去了。再呆下去,他就不是個人了。
傅浩要走,秦鳳儀也不攔,隻是,傅浩實在憋不住,秦鳳儀送他至江邊,他對秦鳳儀道,“殿下,我真是求你了,你就與草民說句話吧。”
秦鳳儀一雙妙目望向傅浩,真看得他心下發緊,暗道,難不成殿下是斷袖,相中我了!傅浩正擔心秦鳳儀的性向問題,秦鳳儀終於開口,“我庫裡倒是有萬兩黃金,南夷也有萬頃田地。隻是,先生這樣的人,如何肯為此俗物動心呢。哎,除了我這顆心,實在想不出有什麼能留住先生的。”
傅浩道,“殿下身邊,能人無數,便是多我一人,亦不為多。少我一人,亦不為少。”
秦鳳儀望向江麵,江風吹拂動他的袍角,秦鳳儀未說什麼,隻是道,“我送先生。”說著,將一隻仿佛玉作的手遞向傅浩。
傅浩連忙一揖,怎敢叫秦鳳儀扶,自己上船。沒想到,秦鳳儀隨之也踏上船來,秦鳳儀道,“南夷人少地偏,難得有先生這樣的大才過來,雖則先生不能久留,就讓小王送先生一程吧。”
傅浩拱手道,“殿下日裡萬機,您還是回吧,草民自己回就行。”
秦鳳儀一笑,挽住傅浩的手,“何需見外,隻是一程罷了。”二人攜手至船艙,秦鳳儀坐在主位的榻上,請傅浩也坐了,道,“這艘龍舟,是我今年過生辰時,彆人送的壽禮。先生這般大才,有什麼理想沒?”
傅浩道,“惟望一日三飽倆倒,無憂無慮直到老。”
秦鳳儀道,“我少時所望,亦是如此。”
秦鳳儀是個十分健談的人,還與傅浩說起給紈絝的分類來,秦鳳儀笑,“若非當初我與我媳婦生情,再怎麼也不會到京城去的。”秦鳳儀說著歎口氣,“我從京城到南夷來的路上,見過各地饑民。到南夷後發現,南夷百姓比饑民也強不到哪兒去。現下,看著南夷城、鳳凰城是不錯,可實際上,下麵許多縣裡鄉裡村裡,仍有許多日子艱難的百姓。土人們今年能都下山來,一則是安置問題,二則,土人們剛下山,他們對本王猶有些擔心,彼此也隻能慢慢來了。西邊兒又有山蠻虎視眈眈。彆看鳳凰城佳荔節挺熱鬨,書畫會什麼的,大家也捧場。其實,我這心裡,沒有一刻能真的放下來的。因為聽聞先生有大才,所以,才動了留先生的心。實在是,南夷要做的事太多了。先生也不是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的人。先生約摸是覺著我日日上門有相逼之意,實在招架不住,也隻得跑路。我今日來送先生,就是想解釋一二。”
“先生今年已過不惑之年,恕我直言,先生如何是冀望一日三飽倆倒的人,不會考這些年的科舉,不會有這一腔的狂傲之氣。先生大才,若為師者,傳道授業,想來早為一方名師。先生也未為師治學,可見,先生亦不想走師者之道。人,特彆是如先生這樣的人,總有誌向的。我不是閩王,對於先生,我也不是最好的選擇,可是,縱是現在,先生於科舉一飛衝天,奪得狀元,又能如何?朝中講究論資排輩,先生才學甚高,但,縱先生有管仲之才,現下朝中也沒有鮑叔牙的舉薦。難道先生要三年翰林,再去做個七品小官兒,往來於官場中的心機謀算,隻為去獲得一個更高的官位?你若是這樣肯折腰之人,早在秋闈時就當寫當下時文,憑你的才學,隻要肯用心於時文,焉能有不中之理?”秦鳳儀道,“所以,先生的第一選擇,朝廷,對於先生而言,已經沒有太好的機會了。”
“除了朝廷,先生如何想一展所長,第二選擇應該是給朝中大員為幕僚。”見傅浩唇角勾出一抹不屑的弧度,秦鳳儀道,“但我想,先生應是不屑為之。”繼而,秦鳳儀將話一轉,“所以我才說,先生不適合官場,官場之人,隻看結果,鮮論手段。科舉出仕是一條路,但對於官場中人,與人為幕,而後結交關係,再行出仕,未嘗不另是一條路。先生連此都不屑,焉能受得住官場傾軋。您想效仿古之大賢,如薑太公在渭水,如諸葛孔明在隆中,當年,閩王想請先生為長史,實在稱得上好眼光。而先生果斷拒絕,也可見先生之眼力出眾。以先生之眼力,觀我南夷如何?”
傅浩的性子,其實已被秦鳳儀先時的話說的十分不悅,甚至有一種被道破心事的羞惱。此時,秦鳳儀既問,傅浩不客氣道,“南夷得殿下,幸於此,不幸亦於此。”
“還請先生詳論。”
“南夷乃荒蠻之地,貧僻之名,天下皆知,今殿下入南夷三載,南夷便有翻天覆地之氣象,自然是殿下治理有方,所以,我說,幸於此。”傅浩道,“若殿下能治南夷二十載,南夷繁華,當不讓江淮。但,殿下縱才乾過人,出身卻是尷尬。您如今已是藩王,於帝位無望,將來,不論哪位皇子繼位,您後果難料。而南夷,做為殿下的藩地,必然為會殿下連累。百姓尚可安,但,眼下殿下身邊近臣,怕是一朝殿下失勢,他們皆是生死福禍難料。”
秦鳳儀麵色不動分毫,看向傅浩,“這不是什麼稀奇話。”
傅浩道,“尷尬之話,自然不稀奇。殿下自己,更是當深知自身處境。殿下才乾,較之閩王,高明數倍,草民之所以不敢應殿下之請,並非殿下不夠賢明,實乃,殿下此局,天難地險。”
“我能理解傅先生的苦衷。”秦鳳儀道,“我亦有妻有兒有親有友,一大家子的人。”
傅浩看他小小年紀,如此坦蕩,先時不悅不免散了幾分,心下倒是一歎,道,“我自來南夷,住的是殿下供給的宅子,吃的是殿下供給的飯菜,我有幾句話,想與殿下說。先時殿下說的兩件事,第一件,藩地治理。治天下從來不是一時一刻之事,憑殿下才乾,隻要肯下功夫慢慢來,南夷大治,不過是時間的事。第二件,土人之事。我亦聽聞土人下山之事,亦聽聞殿下組建了土兵。土兵心裡能朝廷對殿下有所猶疑,再正常不過。殿下,想徹底的收服土人,有一個辦法:出征山蠻。”
秦鳳儀眉心一蹙,“可是,一則兵甲未齊,二則,土兵們剛剛下山,不瞞先生,土兵們先時是以部族各自訓練。我原想以朝中大將整合土兵,他們並不願意,如今分了三營,仍是土人治土兵的法子。”
傅浩微微一笑,“他們原本在山上,雖則窮苦些,但仍是各族的頭領。現下到了山下,聽殿下的吩咐倒罷了。如何能讓彆人掌他們的族人戰士,他們自然不願的。原就該土人治土兵。”
秦鳳儀給傅浩說的有些不好意思,“我是漢人,難免偏狹。”
“殿下若非心胸開闊,給予土人諸多照顧,他們焉能肯下山來呢。”秦鳳儀退了三分,傅浩這一向有狂傲之名的,並非得理不讓的性子,反是也軟和了許多。秦鳳儀道,“平山蠻之事,我心中亦是有所打算的。原是想著,再過兩三年,土兵訓練得差不離了再行出戰。”
傅浩道,“殿下,最好的訓練就是沙場。一把刀,倘總是不用,刃鋒未免要生鏽的。”
“可用得狠了,會不會斷了?”
“會斷就證明不是好刀。”傅浩道,“殿下,您為人,難得慈悲,所以,您對百姓,多有優容。但,正因慈悲,有外敵來襲,您是不惜一戰的。您也有平山蠻之心,可恕我直言,兩三年後,難道就是準備好的時間嗎?這時間,太長了!您手中,有兩敗山蠻之兵,有何懼之?”
“先生,我們都有妻兒,兵士們一樣是彆人的丈夫彆人的父親,我每想到他們將出征,為我打仗。我心裡便想,配給他們上等兵甲,讓他們用心訓練,屆時,才能在戰場之上,能多活下一些。”秦鳳儀說著不禁一歎,泄氣道,“我這樣說,大概沒什麼雄心大誌了。”
傅浩卻是一笑,“殿下自然是好意,隻是,殿下啊,所謂止戈為武。打仗,正是為了以後的太平。將士們的訓練,終究是為了用到戰場上。殿下的兵,都是成年的兵丁,每天訓練,一年尚不能上戰場嗎?何況,難道平山蠻是土兵做主力?不!戰後利益,誰出力最多,誰分得的利益自然最大。土人想得利,就得明白,先要出力!”
“既然先生說成,那待回去我便試一試。”
傅浩道,“殿下,您應該把目標定得更遠。山蠻不過盤踞一州而已,他們也不過是土人部族,論兵械,無法與朝廷的刀槍比鋒銳。論謀略,更是未開化之人。論武功,兩次敗於殿下之手。依殿下武功智謀,平山蠻並不在話下。殿下當把眼光放到更遠的雲貴之地。”
“那又不是我的地盤兒。”
“可用他們練兵,永遠不要讓自己手裡的刀鈍了。殿下處境,如群狼環伺,握住刀,方能護住身後妻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