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安帝現下發愁的並不是沒有出眾子嗣,而是,該如何令秦鳳儀得知身世後還能不怨恨於他。秦鳳儀那樣愛憎分明的性子,景安帝每每想到都要頭疼。
景川侯的意見是,這事兒拖到秦鳳儀三十歲以後再說。景川侯的意見很有道理,人的性情最激烈的時候便是年輕的時候,而且,秦鳳儀的性情不是尋常的激烈。隻是,事情的發展總是不能儘如人所料。在大皇子生下有著青龍胎記的皇嫡長孫時,轉年,秦鳳儀也生了一個。
秦鳳儀的身世再瞞不住,如果秦鳳儀年長幾歲,他當時應不會那般激烈決絕。當然,秦鳳儀的性情一向難以正常人來推測。秦鳳儀倘是以政客的手段用生母當年的委屈來進行交換,這也便不是秦鳳儀了。
當李鏡提出一家人去南夷時,景安帝權衡後很快答應。他能給秦鳳儀一些庇護,但,再多的也沒有了,從今以後,天高海闊,皆隨秦鳳儀而去吧。
給他一塊蠻荒之地。
對於彆個人,無異於流放之地。
但對於秦鳳儀,這樣的艱難之地反而在更大的程度上激發了秦鳳儀過人的天資,他那無以倫比的天資以無比耀眼的方式將一個蠻荒之地的南夷建設成了朝廷首屈一指的西南重鎮。
當秦鳳儀慢慢的開始接觸到權勢的核心,生母的不平帶給他極為迅速的成長,他年輕、俊美、強勢、手握西南半壁,他麾下有著國朝最年輕最優秀的新一代的軍政臣子。當西南這顆明珠的光芒無法再遮掩的時候,連景安帝似乎都感受到了一絲光陰逝去的蒼促。似乎,也隻得一瞬,他便由當年那個於皇位汲汲營營的庶出皇子,便到了如今年過半百的帝王。
五十歲,這個年紀對於健康的帝王,並不算一個老邁的年紀。
但,相對於蓬勃俊美的秦鳳儀,景安帝怎能不感慨上蒼的偏愛。上蒼將一切的美好都賜予了他的兒子,包括比他更出眾的帝王資質。他於帝位,需要付出良心的代價,如今,他的兒子卻不必如此。不是因為他兒子如今的□□勢如他當年更容易,而是他的兒子比他當年更為出眾。如今,他的兒子就按皇子次序坐在皇子席中,這個孩子的光芒,不再來自於他的出身、他的血統,他的光芒,是因為,他是他自己。
他坐在那裡,世人便已黯淡。
那一刻,景安帝忽就釋然了。
不論我們是疏離,還是親密,不論我是卑鄙,還是高尚,以後的以後,在無數的歲月裡,在史學家的如刀史筆下,當人們提起這個孩子時,必然會提到他。他已為這個江山,找到了最好的繼承人。
景安帝五十大壽的那一日,宮宴後,景安帝留了秦鳳儀在書房說話。
雖然近年父子倆的感情不是沒有和緩,但,這種和緩也隻是相較於秦鳳儀當年與景安帝決裂時的和緩了。秦鳳儀對景安帝恪守君臣本分,再多的便沒有了。秦鳳儀以為景安帝是有什麼政務交待,沒想到景安帝到了書房先是除了頭上的十二毓天子冠,換下那一身繡金綴玉的龍袍,洗漱後,著一身家常錦袍,方與秦鳳儀說話。秦鳳儀素無耐性,已是等的有些不耐煩。
景安帝取出一把樸實無華的寶刀,遞給秦鳳儀。秦鳳儀是認得這柄寶刀的,這是景安帝的佩刀,說來,做為帝王的佩刀,有些簡樸了。秦鳳儀喜歡的是綴滿寶石的閃閃發光的那種寶刀,不過,以前不知道彼此關係時,秦鳳儀拍過景安帝的馬屁,極是讚美過這把寶刀。如今見景安帝遞過來,秦鳳儀接過,錚的一聲出鞘,這劍看得出已有些年頭,但,仍可見刀刃鋒銳,非尋常刀劍可比。
秦鳳儀現下頗有見識了,不禁讚了句,“好刀。”
景安帝道,“此刀,乃□□佩刀,刀名龍闕。”
秦鳳儀道,“好端端的刀,怎麼叫個宮殿名。”
景安帝一笑,看他仍不知此間緣故,也並不多言,隻是讓秦鳳儀看了回這刀,便打發秦鳳儀去了。
秦鳳儀回府後,李鏡問了,“陛下留你在宮裡,說什麼呢?”
秦鳳儀道,“沒什麼,就給我看了把舊刀,說叫什麼龍闕。”
李鏡心下一跳,懷疑耳朵聽錯了,問,“那刀叫什麼?”
“龍闕。”
秦鳳儀不曉得龍闕的來曆,李鏡對皇家典故卻是一清二楚,李鏡與秦鳳儀道,“太\\祖皇帝當年迎娶貞元皇後,曾以鳳樓劍為聘。從此,但凡繼位之君,必持寶刀龍闕。而鳳樓劍,則為曆代中宮所掌。”
秦鳳儀此時方曉得,原來那把舊刀有如此來曆啊。秦鳳儀道,“刀是好刀,就是名兒怪怪的。”
李鏡笑道,“當年,太\\祖皇帝敗於前朝鎮國公之手,失晉中之地,逃到陝地時,因條件簡陋,太\\祖皇帝也隻得住在窯洞中,文忠公沈潛深覺傷感。太\\祖皇帝便手持此刀,曾言,朕在之所,便為龍闕。便為此刀名龍闕。”
秦鳳儀聽了一回典故,問媳婦,“那你說,陛下是什麼意思?”給他看曆代帝王佩刀,這個舉動,也就比景安帝請秦鳳儀去瞧瞧他的玉璽稍稍委婉那麼一丟丟罷了。
李鏡一時也不大明白景安帝的用意,這種給你欣賞我玉璽的事兒,較之尋常人的無數解讀,李鏡與丈夫道,“未登上大位前,什麼都是虛的。”給你看玉璽,又不是把玉璽給你。何況,就是把玉璽給你,你還不是皇帝呢,誰敢接啊!
秦鳳儀對於景安帝也一向不大信任,直待幾年後,秦鳳儀率軍進京,大皇子身死,秦鳳儀在禦書房見到放到書案上的一個紅木匣子,打開來,一柄微舊的寶刀靜靜的棲在匣中,秦鳳儀突然覺著,或者,至少那一日,景安帝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