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臉嘲諷, 他一步一步往前,無形的壓迫感越來越盛。
“無辜的人?哈哈,這裡的每個人都無辜, 他們為什麼死了,是因為他們做了什麼該死的壞事嗎?”滿麵疲憊的男人自問自答, “沒有,一個人都沒有。所以,你問我被我們襲擊的,無辜的人為什麼要死?我的答案是不為什麼!”
“戰爭害死了這麼多人,你便要奪走更多的生命嗎?”裡奈有點不理解他的腦回路,不解質問道:
“安德烈·紀德, 既然mimic是戰爭的受害者,深深知道戰爭的殘酷,那為什麼還要將無緣無故的死亡陰影加在其他人頭上?”
紀德偏過頭,盯著地上破舊的槍,不肯和她眼神相對,隻是苦笑了一聲:
“因為我答應過他們, 要讓他們作為一個軍人死去。”
“所以?”
“他們要死在戰場中。”
“哈?這是什麼理由?”
“每場戰鬥, 都是一場戰爭, 戰敗,死在敵人手裡。戰勝,則尋找下一個對手。”
這就是mimic遊蕩在世界上的理由。
聽了這個乍一聽有點道理,實際上病得不輕的理由, 玩家有點胃疼:“所以,就為了這個,你下令殺了無數人?你的,呃, 士兵們,不會反對你嗎?”
“對被殺死的敵人,他們不需要為此背負任何愧疚,他們是士兵,隻需要遵守命令就好,不需思考命令的含義,也就不需為了殺人而懺悔。”
頭發灰白的男人頓了頓,閉上了眼睛,慢慢說道:
“一切後果,我來承擔,一切報複,由我來背負。”
他已經瘋了。
“哇”了一聲,玩家終於意識到了。
說出去大概不會相信吧,作為一個恐怖武裝勢力的頭目,安德烈·紀德其實並不享受殺人,在他和兄弟們踏上不可回頭之路之前,他們也曾為了保護無辜之人而戰。
但是——
為了他的手下,他的“兄弟”們能在最符合想象的結局中死去,安德烈·紀德已經拋棄了自己,不再是名為[安德烈·紀德]的個體,而是專心作為mimic的首領,士兵們的長官,為了扭曲的目標存活下去。
更奇特的是,裡奈能依稀感受到他心理上依舊是個正常人——他像一個苦苦支撐的柱子,支撐著他的“兄弟們”生存下去,支撐著他們的希望不被無邊無際的漂泊摧毀——直到他們一個個死在認定的“戰場”上。
所以戰爭已經結束後多年,她依舊因為莫須有的懷疑被這些瘋子刺殺了。
真是無妄之災!
“安德烈·紀德……你這樣做,終有一天,這種比泡泡還虛幻的夢會醒來的。”到時候,排山倒海一樣摧毀壁壘,湧進心底的愧疚,能輕而易舉溺斃任何一個人。
除了天生的反社會人格外,沒有人能無緣無故進化掉良知,也沒有人能理所當然地替他人背負性命。就算身經百戰的老兵也不可以,士兵也是人,隻要是人,都不行。
“我知道,但我答應過他們,讓他們在戰場上死去!”
這是第他一次重複這句話。
心理學裡有一句話:“越是強調什麼,越是缺乏什麼。”安德烈·紀德,在她看來,他是個聰明的人,但團體中一個人能做到的事實在是太少太少了。群體的力量無比強大,當群體意識形成浪潮後,慣性會讓一個又一個人加入群體共識中,就像往火焰中添加乾柴一樣,反過來助長群體意識增長,更多地卷挾中立的人——就這樣,雪崩效應讓情況越來越糟,越來越糟。
安德烈·紀德早就處在旋渦的中心,旋渦內拽著他下沉的是他曾交付後背的兄弟們。
他可以逃跑嗎?可以,隻要放棄一直和他並肩作戰的兄弟。
他能逃跑嗎?不能,因為他是個有良知的重感情之人。
對於他這種人來說,未來注定隻有一條道路——成為mimic的首領,四處挑釁尋死,最後帶著剩下的兄弟們死在某個人或者某些組織手裡,也就是他們嘴裡的“光輝戰場”。
櫻井裡奈想通了一切.jpg。
她注視著渾身充滿悲劇色彩的安德烈·紀德時,簡直要為編劇的角色塑造歡呼出聲了!
真是……
太讓人心動了!
太天才了,這種左右為難的悲情人物!
玩家歡呼一聲。
不同於以往的遊戲反派,沒有拯救世界的重擔,沒有毀滅宇宙的瘋狂,有的隻是夾在良知和兄弟間痛苦前行的殉道者——何等接近普通人的掙紮!
這樣拷問人性的故事不能放在太宰治,中原中也,江戶川亂步身上,因為他們都是天才中的天才,普通人的煩惱是不配為難天才的,他們根本不會對陌生人的死有任何負擔。
非要找一個人來比較的話,和安德烈·紀德這種人最相近的應該是作之助——因為他們身上充滿了人性。
“你在等死,或者說,mimic存在的意義就是戰鬥,直到死。”她饒有興趣地靠在人偶身上,陳述了一個可以預見的事實。
“等死?你說錯了……”
聽了這話,紀德臉上先是一愣,然後露出混雜著悲傷和無奈的表情。
後退兩步,他拉上了兜帽。
兜帽投下的陰影重新覆蓋他的臉,遮住那雙充滿疲憊的血紅色眼睛,就像深入泥淖的旅人,短暫的掙紮後重新被腳下的淤泥吞沒後彌留在世間的,最後一次鮮活的痕跡。
“我們,我和他們,早就死了,留在世界上的,隻是名為mimic的幽靈。”
裡奈的對麵,他沙啞地陳述,槍從袍子下伸出,老舊,滿是戰鬥的痕跡,大名鼎鼎,mimic的代表標誌——
灰色幽靈。
“來吧,你不是我在等的人,讓我們儘快結束這場戰鬥吧。”
[mimic的首領]又一次拿起了他的槍,槍口指向地上孤零零躺著的,失去主人的舊槍。
“砰”
火光閃過,地上的槍應聲崩碎!
“在埃弗利的見證下!”
裡奈後退一步避開迸濺的碎片,站在武裝人偶身邊,和拒絕交流的安德烈·紀德呈對立之勢,目光相對,彼此間爆發一場無形的力場對峙!
他在猶豫嗎?還是在尋找她的破綻?
玩家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正麵麵對一個專業的士兵肯定毫無勝算,因此,她也不打算親身下場。
而且,這麼帥的出場方式,她想嘗試好久了——
“看來,這一戰無可避免咯?”
雙手抱胸,伸出右手,在紀德警惕的眼神中,黑發的女孩微微一笑,中指和拇指合並,輕輕一劃——
啪。
場內的照明燈瞬間熄滅!
眼前瞬間陷入黑暗,伸手不見五指。防空洞缺少自然光,一旦失去人工照明,就一絲光芒也亮不起來。
安德烈·紀德握緊槍托,閉了閉眼睛,調動聽力,讓自己努力適應如此黑暗的環境,嘲諷道:
“這就是你的底牌嗎?黑暗對一個士兵來說,可算不上什麼困難。”
“是嗎?”
聲音響起的一瞬間,安德烈·紀德眉眼一利,腰胯一扭,朝著聲音的方向盲射一槍!
金屬被子彈打中的嗡鳴聲回蕩。
“嗨害嗨!”
聲音又從四點鐘方向傳來,帶著電流的沙沙聲。
“猜猜我在哪兒?”
七點鐘方向。
“很煩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