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九看向桌上的投影，“它們並不是沒有智慧的，控製台的很多設計就是為了多肢生物而做的，所以人類操縱起來會很費力。”
方蘭腦子暈了，“可如果我們是入侵者，我們怎麼會和它們一起擁有飛船，並且有自己的冬眠艙，將我們的基因存放在C區的基因庫裡？”
孟九調出飛船的結構圖，“我們是外來者，但並不是入侵者，對照這份原始的飛船地圖，和當年我們檢查的飛船實際地圖結果來看，飛船內部的空間有很多地方都有改造過的痕跡。”
“根據我們解鎖的A區的加密庫內容來看，我想是這樣的——”
蕎麥接著說，“當年我們因為某種原因出現在線型飛船上，但是並沒有被飛船的主人所驅逐，相反，它們將一半的飛船讓給了我們，也就是如今的C區，在A區和C區最接近中間過渡B區的地方，臨時改造出了消毒室，目的就是防止兩個種族接觸的過程中，出現意外情況，AC區的交流都需要彼此消毒後再進行。”
“然而，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意外發生了，根據航行日記記載，因為宇宙風暴和碰到了範圍極廣的隕石帶，飛船消耗了過多的能量，順利通過隕石地帶後，飛船出現了能量危機，而距離最近的可能擁有星礦的瑪爾斯星，還有四十年的航行距離，飛船的操作日記顯示，它們采取了一個致命的行動——”
孟九早就將他們能查到的所有蛛絲馬跡想了無數遍，足以讓她還原出當年的真相，“取消一切不必要的能源消耗行為，其中就包括飛船內部無時無刻不在進行的消毒殺菌程序。”
“是的，一開始或許消毒殺菌是例行公事，但是時間長了，且從沒有發生意外，為數不多的人類宇航員，也不會經常去往A區，這讓它們認為，無時無刻不在開啟的殺菌程序是不必要的。”
“根據媽媽幫我們複原的人類宇宙航天員，李禮的日記來看，他和另一位宇航員，是這一批裡的領頭者，其他八位，包括老餘在內的其他宇航員，都是基因庫培養出來的，老餘等人因為在太空中出生，而且是陌生飛船，飛船內的重力環境和生存環境，對於人類來說並不合適，這導致他們多少都患有不同的疾病。
因此，李禮他們決定，除非碰到緊急狀況，否則不再在飛船上培養下一代人類，並且，他們將目標放在數十年後會抵達的紅星上，紅星的各種環境很接近人類的生活環境，或許到了那裡，會有轉機，而且就算他們想培養也沒有足夠多的能源和資源。
冬眠，是他們最好的選擇，而在他們冬眠的時間裡，沒有進入冬眠的人類宇航員，有三位，這三位宇航員年紀更大，是他們帶著李禮和另外一個孩子，來到了飛船上，開啟了克隆係統，培養出了老餘等人。
這三位宇航員將冬眠的機會給了更年輕的宇航員，而他們則開始了各種實驗——
其中一項，就是校正C區的重力環境和其他基礎生活環境，不斷調整和尋找適合人類生長的環境參數，為的就是——萬一人類真的隻能在飛船上繁衍後代，傳遞文明，短期內也找不到合適居住的星球，他們就必須給出不會造成嚴重太空病的生存環境的數據，除此之外，還有太多要完成的事情了。
而這意味著，他們會老去，然後有一天，在漫長的星際航行之中，迎來死亡。
而且，為了找到合適的環境參數，他們唯一的實驗對象，隻能是自己。”
鬆柏眼神中流露出遺憾的表情，“沒錯，我之所以能活到現在，就是因為老餘使用了他們用生命換來的環境參數，利用飛船係統營造了適合我們的生存環境。”
孟九看著屏幕上的幾個名字，這幾個名字對她，對鬆柏，對方蘭，乃至對人類的後代和其他幾代船員來說，都很陌生，就像是李禮這個名字一樣，他們隻知道他們是人類的先輩，隻知道，他們為了一份數據，而放棄了冬眠的機會，隻知道他們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了。
屏幕上的三個名字是——
艾科學，甘宇海，呂芸。
這三個名字一晃而過，沒什麼特彆。
艾科學是所有實驗項目的主導者，甘宇海則是大部分實驗的實驗對象。
實驗消耗著他們為數不多的壽命，但他們也從未想過自己可以壽終正寢。
他們既是實驗者，也是被實驗者。
此刻，觀看視頻的陳拍攝和其他現代人類，關心的不是這三個陌生名字代表了什麼，他們關心的是——原本承載著兩個智慧種族的飛船是如何變成一座死船的。
緊接著，孟九播放了一段錄像：“這是這麼多年，我破解之後獲得的A區監控。”
監控裡，最先出現的是代表緊急情況的紅燈，整個艙內都響著刺耳的聲音。
冬眠艙依次打開，最先蘇醒的人類宇航員李禮檢查完情況後，決定喚醒剩下的其他宇航員，“C區的能源斷了，所以冬眠艙停止工作，係統在被迫關閉之前把我強行喚醒，我們得看看發生了什麼。”
其他宇航員踉蹌爬出來，“怎麼回事，是A區切斷了能源嗎？”
李禮：“不知道，小餘的冬眠艙打不開，可能是故障了，必須儘快恢複能源供給，不然他會死在裡麵。”
其他人問：“我們冬眠之前，就知道飛船的能源非常少了，所以我們才被迫冬眠，可是它們應該知道，切斷能源供給，在C區的我們隻有死路一條，它們怎麼會做這種事？”
李禮搖頭：“不知道，我們隻有去A區看看，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通訊係統不能聯絡它們嗎？”
“我試過了，沒有回應，不知道不是通訊係統也出問題了。”
監控中，九位宇航員很快抵達了A區，進入A區後，事情和他們想的不一樣，A區沒有碰到任何問題，也沒有任何意外和故障，就在李禮和對方進行交涉的時候，對方忽然從身後對他們發動了襲擊！
方禮說：“是不是它們出了什麼事情，所以想殺死我們，它們反悔了？不想讓C區繼續占用能源？”
孟九搖頭，“一開始我也這麼想，但我看了很多次監控，我終於明白了——你看，艙體裡的其他——姑且稱為六手人，從人類進入之後，開始逐漸出現不適的症狀，兩個種族語言不通，但好在有艾科學等人的研究，留下了一些關於雙方語言的翻譯文檔，讓人類和六手人可以用最簡單的詞彙進行交流，但是更複雜的交流實現不了，所以，李禮想弄清楚為什麼切斷C區的能源，花了很長時間，監控顯示，他們一共交流了五個小時，這期間，有兩個六手人被送去了醫療艙，而它們都在兩個小時內先後死亡了。”
她切出其他監控，“人類呼吸或者生命活動產生的某種代謝物，對它們有絕對的殺傷力，但之前因為有飛船的高級淨化係統一直在運轉，再加上人類進入A區的時候，都會進行消毒程序，這一次因為情況緊急，所以李禮他們很著急，並沒有進行消毒，直接找到六手人要求恢複能源供給——”
鬆柏點頭，“是的，我認為孟九的推斷是合理的，六手人襲擊他們，不是要殺了他們，而是要控製他們，將其進行隔離，隔離門，不是要隔離A區的危險，而是要隔離來自我們的危險！”
孟九和鬆柏對視一眼，“是的，幾十年前，我們剛進入A區的時候，也遇到了五個六手人的襲擊，但其實，它們並沒有試圖殺死我們，隻是抓走了竹子，否則以它們在黑暗裡的優勢，一個偷襲就可以輕鬆殺死我們，隻不過，竹子在掙紮間摔了下去。”
方蘭明白了，“所以，在當時的李禮等人看來，切斷了他們的能源，又和他們長時間溝通不順，還從背後襲擊，這顯然是不對勁……”
孟九繼續道：“是的，所以他們立刻回撤，而它們自然追了上去，後麵的事情，你也聽說過，和我們當時的調查結果一樣，李禮強製關閉艙門，但是卻被碎片割傷了動脈，大出血而死，而其他成員退到消毒間的時候，被六手人啟動程序關在消毒間進行處理。”
方蘭：“既然人類已經回撤，為什麼那些六手人還是死了？”
孟九打開了另外一段監控：“死亡是有傳染性的，而且，李禮留在原地的血液，對它們也是致命的，當時死亡的兩名六手人的屍體立刻成為了新的傳染源，隻用了不到三天的時間，船上的所有六手人就全部死亡。”
方蘭不敢相信：“怎麼會呢，不是隻要隔離了就好了嗎？”
蕎麥說：“我們是掌握了很多資料的全知視角，實際上對於當時的六手人來說，要立刻弄清楚死亡事件是如何發生的，可沒那麼容易，要知道，以前的人類它們也接觸過，沒有出現這麼恐怖的突發疾病，它們在明白是因為關閉了飛船無時無刻不在啟動的消毒殺菌係統之前，就已經全部死亡。”
聽完真相的方蘭已經說不出話來。
他的心情很複雜，一方麵，他慶幸三個船長不是機器人，也不會對自己進行邪惡的改造，可另一方麵，他也被真相震撼的難以評價。
他們不是飛船的主人，他們害死了飛船的主人！
如果他理解沒錯的話，A區是六手人居住的地方，基因庫裡自然是它們的基因，老餘誤打誤撞啟動的複製程序，啟動A區和C區的克隆室，同時製造出了五個六手人。
這五個生命體，在A區毫無任何能源的情況下——在黑暗裡，在管道中——艱難的活了三十年，卻最後……
還是死在了人類的手裡！
這的確是難以告訴所有的其他人類的真相，一直以來，他們都認為自己是正義的，是勇士，是人類文明和希望的傳遞者，沒有人會想到，他們希望的傳遞，是建立在另一個種族的屍體上的。
但作為船長的接班人，方蘭還是以很快的速度接受了這一切，他問，“所以，我們到底是怎麼來到這艘飛船上的，它們為什麼會願意給我們一半的飛船，又為什麼不會傷害我們，它們的飛船原本要去哪裡？”
孟九：“不愧是接班人，你問的問題，的確都是關鍵。”
她頓了頓，繼續道，“根據這些年我從各種資料和記錄裡的調查和分析來看，我們應該是通過某種空間通道，從另一艘即將墜毀的飛船，來到這艘飛船的，因為是空間通道，所以可以直接出現在飛船上，因此沒有我們登船的記錄。”
鬆柏咳嗽幾聲：“至於六手人為什麼不傷害我們，還給我們一半的飛船……或許就和媽媽的出現一樣，我們找不到原因，我隻能歸結於——它們的種族特性就是如此。”
宇宙之大，出現什麼奇怪的種族都有可能，也不是所有人都用人類的思維進行行動。
蕎麥緩緩道，“六手人，或許本質就是一個友好的種族，就像是媽媽一樣，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的幫助都有目的，也不是所有的付出都要求有回報。”
這句話說出來，讓方蘭更沉默了。
它們原本好心的收留，卻給它們帶來了滅頂之災……
孟九說，“至於六手人乘坐飛船是要去哪裡——”
她目光一凝，指了指腳下，“我們一直以為瑪爾斯星是補給星球，因飛船的能源隻夠支持它們抵達這裡，但這或許也是因為之前的語言不通帶來的誤解。”
方蘭：“什麼意思？”
孟九：“能源隻夠抵達瑪爾斯星，不是因為這裡是最近的補給星球，而是因為，六手人一開始的目標，就是來這裡！”
方蘭追問：“來這裡？目的是什麼？”
孟九：“沒人知道，六手人自己或許知道，但它們早就死了，數據庫裡還有大量的加密內容，或許那些就是相關內容，但我們無法破解，不是因為太難了，而是因為我們不懂它們種族的編程語言。”
她看向蕎麥，“今天，我還有一件事要說，這件事並不在我們的計劃之內，但你們聽了就明白了，六手人或許是友好的種族，對我們的幫助是沒有惡意的，但是媽媽，我並不相信它是不求回報的存在。”
蕎麥苦笑：“這話你已經說了很多遍，很多年了，我們誰也說服不了誰。”
孟九調出一份文件，投影在桌上，“這是我通過後台非法訪問數據庫找到的真實數據，第一批複製的船員不是58人，而是1058人！後續幾代船員的數字也有問題，和我們所知道的完全對不上。”
她的目光在蕎麥和鬆柏之間來回看了一圈，“克隆計劃是你們在負責，先不說後麵幾批數字為什麼對不上，就說這第一批的船員，那一千個人，去哪裡了？”
彆說兩位船員，就是坐在椅子上的方蘭，在聽到孟九的質問的時候，都渾身一陣發冷。
舊飛船的空間非常大，但是也不至於大到這麼多活人能憑空出現又憑空消失，飛船有生命體檢測係統，每個月都會進行掃描，數字從未出過錯。
可眼前這文檔上的記錄，這1058個基因組全部有跡可查的船員，又怎麼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