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上掛著一串紅色的平安結配飾，那是她自己在下公交車回家的時候，車站旁邊的商店買的。
也是她親手掛上去的。
這是她的家。
推開這道門，就能回家。
“彆進去。”
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她回頭，看見身後站著一個熟悉的“老朋友”。
那個從一開始就跟在她身後的女鬼，那個沒有眼白，臉上都是血的自己。
她在提醒她，蘇搖鈴已經死了。
她也在提醒她，彆進去。
這是真正的最後一層夢。
這個女鬼，就是夢裡最後一個不符合常理的怪物。
但她卻從一開始，就什麼都沒對她做，隻是重複而機械的告訴她——
“彆進去。”
如果是在之前，或許她還會猜想，彆進去哪裡。
但如今隻有一個答案，不用想也知道女鬼說的是什麼。
彆進去眼前這道門。
但她更知道，這一道自己潛意識深處藏得最深的門背後，就是最終的答案。
推開這道門，她就能最後知道並且確定，自己究竟是誰。
沒錯，她到這裡也並不能確定自己就是蘇搖銘，或者蘇搖鈴。
之前隻是因為她把自己當做這兩個人其中的一個，所以才在夢裡給了自己兩人的身份。
進去這道門，就能知道真相。
但是背後那個死去的影子說，彆進去。
她回頭，笑了笑，“我總是在各種未知的世界裡來來去去，看了很多人生離死彆，也見過各種怪物，恐怖的，血腥的，膽小的，狡詐的，殘忍的，在走到最後一步之前，我們永遠不知道上一步有沒有走錯，又或者，每一步都沒有對錯，隻是後果不同。”
“人類最大的恐懼來源於未知，而克服恐懼最好的方法，就是麵對。”
她轉身，無視身後鬼影的重複低語，伸手轉動把手，打開了麵前的門。
一條不長的門廳走廊，然後是客廳。
燈光是溫暖的，但客廳沒人，其中一個臥房門虛掩著，她走了進去。
床上躺著一個麵色蒼白的女孩，還有本該在車禍裡死亡的父母。
父母像是完全沒見到剛進來的她一樣，隻是看著床上那個和她一模一樣的孩子，討論著什麼。
“十三歲之後就會被激活。”
“我們還是小看那些東西了，沒想到它們會對孩子動手，我們都藏到了這兒，但它們一早就開始布局了，而且，它們的科技手段遠超我們。”
父親說，“我隱約覺得，或許已經被激活過了，它選中的是小銘，但要等十三歲之後……就算是做了萬全的防護，也不可能小心一輩子，它一定會想辦法讓彆人來殺死小銘，或者它自己動手，隻有真正的小銘死了，它才能成為小銘。”
母親坐在床邊，“你說的沒錯，她不可能心驚膽戰的過一輩子，現在隻有兩個辦法，她們兩人之中，一人被感染，那另一個人就絕不可能被感染，想讓小銘體內的那個東西成為死程序，就隻有讓小鈴體內的程序被激活，這樣，小銘就會成為棋眼，無法被任何程序汙染和占據，但這個辦法絕不可行。”
兩個都是她的孩子，不會犧牲一個，來救另一個。
“第二個辦法，欺騙它。”
母親頓了頓，道，“它們是程序，但也有程序的通病，那就是很好從邏輯層麵欺騙，既然它設定的條件是小銘，那就讓她成為小鈴。”
父親說：“這種欺騙，難度很大。”
“是的，但是不是完全沒辦法，我有一個道具可以做到這一點，我會鎖死程序的激活條件，它不是要小銘嗎，那它就永遠隻能在小銘那裡被激活。隻要她永遠想不起來，隻要她從始至終都認為自己是小鈴，它就永遠不會醒來。”
“而且，丁城是丁進的後人，據說，他那裡也有借命的方法，他就是用這個方法，逃避了那個東西原本對他的追殺。”
“要讓她忘記原本的小鈴，抹掉朝夕相處的另一個人，就要去掉所有有關的東西。”
母親環顧四周，“把她送去另一個城市，這裡的一切都不會出現，包括你我。”
父親看了床上的孩子一會，說：“她才十一歲。”
母親說，“所以，我們不能讓她的人生結束在十三歲，而且，遲早她們需要獨立麵對這個世界。”
四周的一切逐漸崩塌消失。
站在一旁的她終於想起了一切。
想起被藏起來，被抹掉的一切。
她從一開始就是蘇搖銘。
在這個以她的潛意識和記憶為藍本建立的夢境世界裡，隻有一個人沒有出現過。
那就是真正的蘇搖鈴。
她到現在也沒有想起真正的蘇搖鈴是什麼模樣，什麼性格。
她無法僅憑一個神態，動作或者語氣就認出妹妹。
但她想起了同學們對蘇搖鈴的議論——她是個內向，沉默，身體不好的孩子，沒多少人喜歡她，和她的性格完全相反。
她也想起了廢棄大樓裡離開的人是誰，那個一個人獨自麵對恐怖的怪物，從此消失在陌生空間裡的孩子。
被忘記的人，是蘇搖鈴。
沒有回來的人，是蘇搖鈴。
明知道落單會無法活下去，依然引開了無頭鬼的人，是蘇搖鈴。
她不是什麼富有同情心的人，和其他同學的關係也一般，沒到為了他們冒險的地步。
但她知道，她不引開無頭鬼，就隻有姐姐能做到這一切。
那麼可能回不來的，就變成了蘇搖銘。
銘，原本是刻在器物上的文字。
也有另一個意思——永誌不忘。
“……”
“丁夏姐姐，如果你受傷了，會有人為你傷心嗎？”
“如果你消失了，會有人一直尋找你嗎？”
“如果你死了，還會有人一直記得你嗎？”
還是，就此遺忘了呢？
**
她也明白了。
那個控製她身體的另一個存在，那個蟄伏等待蘇醒的存在，那個從她想起自己有姐妹後，開始身份動搖時就冒頭的東西。
它無處不在，無所不知，因為它就在她的身體裡。
她一直沒發現，但是她身邊的人發現了。
紅星商場裡，沈亦說，她自己去坐了電梯。
秦鬱說，坐電梯的不是她。
現在她明白了，是它。
秦鬱警告過她，真正的危險已經出現，和那些副本裡的危機不一樣，這一次，是真的會威脅到她的存在。
在那之後，切爾諾斯說的話就更有深意了。
它說，【咱們之中出了內奸！】
當時777他們都以為，內奸要麼是剛收入瘋狂之書的程序生命，要麼就是瘋狂之書裡藏著的另一個，至今都沒發現是什麼的東西，要麼就是其他東西。
但切爾諾斯暗示的是——問題出在內部。
內奸，是她自己！
切爾諾斯發覺後，為她建造了整個幻境，警告她那個東西的存在。
沒被發現的時候，她自己的身體在它的控製下，又做了多少事情呢？
程序，占據，十三歲。
雙生，棋眼，覺醒。
這一集她看過，
因為鄭季，丁進的師弟，就是如此。
雙生的兩個孩子，一旦有一個覺醒了程序，另一個就必不可能覺醒。
躲在她身體裡的東西，是一段程序生命。
它一直在等待這一天——等待蘇搖銘年滿十三歲。
但蘇搖銘消失了，消失在了十一歲，所以這個條件永遠不會滿足。
直到蘇搖銘回來。
直到她想起自己就是蘇搖銘。
**
空蕩，虛無又破敗的廢棄教學樓。
在這兒，時間似乎失去了意義，無論鐘表的時間走的快還是慢，天都不會亮起，大部分時間，也不會有活人來這兒。
但此刻，居然有腳步聲響起，還是兩個人的。
女人的聲音響起，“我就說，製造車禍是可以把自己撞進折疊空間的。”
男人歎氣，“我們也差點被擠成肉餅。”
女人：“沒關係，不是還有瞬移道具嗎，如果失敗了，跑就行了。”
“你真的相信周雪案算出來的東西，說她們會在這個時間點掉進折疊空間？如果她們不在這裡，那我們不是白來一趟。”
“這兒是什麼地方。”
“學校。”
“會掉進學校的是什麼人？”
“我們。”
“除了我們。”
“學生。”
“是的，小玲他們不就是學生嗎，而且我沒記錯的話，這和她們讀的那所小學裡的某棟樓很像。”
“找找看。”
終於，兩人在一條走廊麵前停了下來。
一個孩子靠在牆邊坐著，臉色蒼白，雙目緊閉。
女人臉上露出心疼的表情，她蹲下來，如果蘇搖鈴在，她或許會認出來——女人叫阮喬，是她的母親。
阮喬說，“汙染的很嚴重。”
她身側的男人抓住女孩小小的手掌，攤開，卻發現她的手心是冰冷的，他又試了試鼻息和脈搏。
他說，“還有救，但是普通的醫院恐怕治不了。”
阮喬：“你是說，帶她去那個醫院治療？”
男人點頭，“隻有那裡有機會治好她。”
**
“你好，你醒了？”
穿著白大褂的男人看起來麵容有些憔悴，五官很和善，但眉毛總是往下撇著的，看起來一副很好欺負，又有點天生倒黴的樣子。
床上的小女孩打量四周，臉色虛弱。
半晌，她問：“姐姐呢？”
男人一愣，隨後微笑道，“你的家人都在家裡等你回去，隻要你的病治好了，就可以離開了。”
女孩問：“這裡是醫院嗎？”
男人點頭，給她蓋上被子，“是的，這裡是醫院，醫院很大，未來很長一段時間，你會生活在這裡，直到你康複為止，但是記得，有一個地方是絕對不能去的。”
小女孩又問：“什麼地方？”
醫生回答：“走廊儘頭的那道門，醫院的……”
“地下室。”
“那你是——？”
“你好，我是德愛醫院的醫生，你叫——”
醫生低頭看了眼病曆，露出溫善的笑，“蘇搖鈴，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