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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後 羅青梅 8526 字 5個月前

李玄貞自嘲一笑:“其實是我多心了,她不明所以,以為我要當場斬殺她和她兄長,嚇得直接退席,從頭至尾,她看都沒看糕點一眼……”

鄭璧玉微微歎息。

可憐,可歎。

李玄貞因為看到山楂糕而暴怒,送他山楂糕的李瑤英卻根本不記得這件事。

是的,不必問,鄭璧玉可以篤定,送糕點的人隻可能是李瑤英。

而李玄貞久久凝視的帛畫上那個姿態婀娜的女子,也是李瑤英。

帛畫應該是前不久西州都督派內給事太監千裡迢迢送回長安的貢品之一,畫上的夫妻正是王庭君主曇摩羅伽和王後李瑤英。

鄭璧玉有個曾跟隨丈夫遠赴西州為官的族妹,族妹回京以後,和她說了很多王庭的事。

據說王庭佛子很受民間百姓愛戴,兼之容姿俊美,民間不論是佛教故事畫還是風俗人情畫,都喜歡按照他的模樣作畫。

據說當年佛子還俗迎娶李瑤英,朝中不敢有任何異議,民間信眾卻驚駭萬狀,紛擾難定,甚至一度引發騷亂。一年年過去,隨著他以鐵腕推行改革,教化民眾,王庭的王權和神權早已分離,王權已經壓製神權,信眾認識到他意誌之堅定,不敢再有怨憤之語。

據說李瑤英這位王後很快就儘攬王庭人心,於是就像人們喜歡以曇摩羅伽的模樣作畫一樣,她的美貌也逐漸在各種塑像和畫作中廣為流傳。

窗前的夕暉慢慢湮沒,藥盞上的殘漬星星點點,已然冰涼。

涼風入殿。

安靜的內殿響起李玄貞的咳嗽聲,鄭璧玉示意侍從關上窗扇,點起燈燭。

柔和的燭光淌滿空闊的殿閣,她接過宮人遞來的裘衣,披在李玄貞肩頭,他接著咳嗽了一陣,苦笑道:“如今比不得從前……連風都不能吹了……”

他曾馳騁沙場,斬敵無數,現在華發早生,早已經拉不動從前常用的長弓了。

鄭璧玉知道,李玄貞還遠沒到遲暮之年,但就像他勇武壯健下這一身的沉屙舊傷,他的心境早已垂垂老矣,像一潭死水,無波無瀾,直至徹底乾涸。

她的苦是已失去,他的是求不得,而且這份求不得還是他親手葬送。

她尚有尊貴的地位和無上的榮耀來彌補那一點遺憾,而他回不了頭。

一幅帛畫就可以勾起所有曾經被他刻意遺忘的過去。

他以前有多恨,就有多狠,後來也就有多悔。

鄭璧玉沉默片刻,忽然道:“我曾經以為塞外都是寒苦蠻荒之地,文昭公主之所以選擇遠嫁王庭,一是為了常伴王庭佛子,二是怕陛下再起報複之心,被迫遠走,為衛國公做長遠打算。”

後來她發現自己錯了。

李瑤英進退有度,即使生下王子和公主,也不願多管王庭朝堂之事,對溝通貿易和農事興趣濃厚,常常出宮。

據說多年前曾有大臣非議此事,認為李瑤英身為王庭王後,應該深居宮中養育子女。

曇摩羅伽對那個大臣說:“她嫁的人是我,不是王庭。”

非議自然平息。

李瑤英身份尊貴,又深得人心,還從無錯處,大臣知道掀不起風浪,非議不過是為了試探一下曇摩羅伽的態度,他不在意,大臣當然不敢再多嘴。

據說李瑤英外出時,忙完政務的曇摩羅伽會站在高塔遙望城門方向,等著信鷹和侍從送回她的信件。

由於思念李瑤英,他命人沿著西州、王庭到更遠波斯古國的漫漫大道上修建了許多驛舍,以確保信件能夠順利到達——不過鄭璧玉族妹的丈夫曾笑著說,高塔是真的,但那些驛舍是李瑤英自己主持修建的,主要是為了方便來往商隊。

李瑤英成了王後,仍舊可以統領她的部曲衛率,做她喜歡做的事,而不是鄭璧玉想象中的孤身遠在異國,日夜幽居深宮。

鄭璧玉由衷地道:“文昭公主現在過得很好。”

她是魏朝皇後,深知國母尊榮的背後需要付出的心力和犧牲,即使地位穩固,她也免不了如履薄冰,事事小心謹慎,李瑤英身為異邦公主,既能融入王庭,獲得愛戴,還能大展手腳,屬實不易。

李玄貞望著帛畫,嗯一聲。

不管是民間的傳說還是官員們送回來的奏報,一切都表明:瑤英和曇摩羅伽琴瑟調和,而且遠離家鄉並沒有給她造成太大的困擾,相反,遠離長安讓她愈加自在。

帛畫上的王後情態嬌媚自然,落落大方,這樣的畫流傳很廣,說明百姓眼中王和王後平時就是這般相處,他們習以為常,而且樂於傳頌,曇摩羅伽確實做到了當初對李仲虔的承諾,即使瑤英一點都不在意,他也會處理好這些事,她用不著束手束腳,壓抑度日。

燭火輕晃。

鄭璧玉和李玄貞對坐在瑟瑟燈影中,雙雙沉默。

他們都知道,他的心病深入肺腑,她勸不了他。

最後,李玄貞倚著憑幾,疲憊睡去。

鄭璧玉命侍從收起帛畫,退出內殿,和廊外的禦醫交談幾句,望著幽藍的夜穹出神。

一麵為李玄貞唏噓,一麵冷靜地分心思考下個月的宮宴該怎麼安排。

翌日,李玄貞依然臥床不起,而且病勢愈加沉重,三日後更是昏昏沉沉,連筆都握不住。鄭璧玉乾脆命人將自己的寢具挪進內殿,日夜在旁照料。

上上下下提心吊膽,眼見著窗外杏花落儘,李玄貞終於有了好轉的跡象,不過精神還是萎靡不振。

這天的藥湯是鄭璧玉一匙一匙喂李玄貞喝下的,他躺在枕上,喝完了藥,突然睜開眼睛,掃一眼小案。

她知道他這會兒神誌不清醒,還是柔聲問:“陛下想要什麼?”

李玄貞臉上沒什麼神情。

鄭璧玉放下藥盞。

榻上的李玄貞忽然呢喃了幾個字。

鄭璧玉連忙俯身細聽。

“山楂糕。”

李玄貞道。

鄭璧玉愣了一會兒,雙唇動了動。

你不是不喜歡山楂糕嗎?

可意識昏沉時,你想到的還是它。

目光在李玄貞臉上停留許久,鄭璧玉心裡輕歎一聲,夾起一小塊山楂糕送到他唇邊。

他咽了下去,緩緩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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