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這些時日暈了頭,嘴一時快了些,見到文素素就說錯了話。
究竟是如何回事,當然是紡織作坊,布行行首的事情,讓他著急上火,病了一場。
生病之事,當著文素素說出來,就顯得急躁了,落了下風。
郭老硬著頭皮含糊了過去,“夏日天熱,不小心中了暑。多謝文娘子關心。文娘子也要注意著身子,今年比往年好像要熱一些。聽說文娘子連著在各村收蠶繭繅絲,太陽曬,火烤的,實在是太辛苦了。”
文素素唔了聲,“尚可,不算辛苦。”
郭老還想繼續寒暄,這時門口一陣熱鬨,他抬頭看去,幾個漢子抬著織機與紡線機走了進來。
早就聽說好些村子裡買了織機紡線機,親眼見到時,郭老還是止不住臉色微變,訕笑道:“江南道種植蠶桑的人家,都自己繅絲織布,以後江南道的紡織作坊都得關張,唉,在下的紡織作坊,也熬不過去嘍!”
文素素道:“真是遺憾。郭東家的紡織作坊關了張,以後打算做什麼營生?我倒有個建議,種植蠶桑的百姓,染布還是差了些,染坊這一塊郭東家可以考慮考慮。”
要是染坊能隨便開,郭老就不會跑這一趟了。
紡織作坊已經停了好些時日,雖然買了些紡線,如杯水車薪,遠不夠用。
郭老神色沉了沉,豁出去道:“江南道大半的賦稅,都依仗著紡織布料。不知種蠶桑的百姓以後繅絲織布,官府如何收取賦稅?”
村裡人織布的手藝,根本無法與織坊的織娘比。紡織作坊依然會存在,郭老是關心則亂。
文素素淡淡地道:“那是朝廷官府的事情,我與郭東家都管不了。”
郭老窒了窒,他聽過文素素的厲害,忍不住還是想試探一下,她始終從容淡定,不經意間,他已陷入了被動中。
這次前來,本來是有求於文素素。齊重淵在府城,他已經前去拜訪過,卻連麵都沒見著。殷知晦那邊,更是行不通。
坊間對文素素的傳聞五花八門,有傳她與殷知晦之間不清不楚,也有人稱她被齊重淵看上了。還有更甚的,說她同時伺候他們兩人。
無論哪一種,郭老都不敢怠慢,枕邊風的威力大得很。現在與文素素見了麵,領教了她的厲害,郭老更加謹慎了幾分,低聲道明了自己的來意。
“文娘子,我不敢說大話,自己乃是一介商戶,隻知曉做買賣賺銀子。朝廷的賦稅策令,文娘子說得是,咱們也管不著。隻布行這一塊,文娘子估計不太了解內情。布行這個行當,在前朝的前朝的前朝,在下也數不清究竟是哪一個朝代,就已經存在。茂苑九成九的作坊,鋪子,皆遵從著布行的規矩做事。布行幫著他們應付官府,胥吏。”
郭老歎息一聲,“做買賣難呐,規規矩矩開門做買賣,就能安生賺銀子,真真是異想天開。婚姻嫁娶,小妾生子,母豬產崽,都要隨份子孝敬。否則,閒漢混混找上門,鋪子前沒灑掃乾淨,天天麻煩不斷,這買賣誰還能做得下去?鋪路修橋,各路貴人到了茂苑,讀書人考功名的獎賞,路費盤纏,做善事揚名,各種攤派,都落到了各大行當頭上。”
秦娘子食鋪的狀況,文素素聽過七七八八,與郭老說得大致差不離。
齊重淵想要廢除各行,文素素認為他操之過急,且不大現實的緣由,與郭老說的狀況差不離。
除非地方官員能有強勢的手腕,清正廉潔,否則的話,必起混亂。
“文娘子,在下懇請娘子幫個忙,跟七少爺王爺美言幾句,在下想親自見見他們。”
郭老轉頭張望,瘦猴子幾人守在一旁,其他人在堂屋忙著試織機,四下安靜無人。
郭老伸手掏出一隻匣子,遞到文素素麵前,低聲道:“不成敬意,還請文娘子收下。待事成之後,少不了文娘子的好處。”
文素素打開匣子,裡麵放著十張百兩麵額的銀票。她合上匣子,麵色尋常道:“你說吧,見到王爺與七少爺,你意欲如何?”
郭老一愣,試探著道:“文娘子能做主?”
文素素頷首,淡定地道:“我能做主。”
這枕邊風,簡直跟狂風一樣厲害了!
郭老心裡閃過感慨,不過他雖不大相信,反正說一說也無妨,便將想法說了:“在下想請七少爺或者王爺,保在下做布行行首。”
文素素不置可否,問道:“有幾人同你在爭這個行首,他們走了何處的關係門道?”
郭老頓了下,頓時坐直了身,道:“先前薑行首的堂弟出事之後,薑行首將薑氏的幾間紡織鋪子,連同布莊,繅絲作坊,碼頭上的倉庫,一並變賣轉手了出去。這筆買賣並不便宜,眼下情況不明朗,雖說好幾戶人家都想接手,終究有些猶豫。薑氏很快脫了手,銀錢兩訖,娘子猜誰能那般闊綽?”
上次齊重淵來的時候,文素素聽到他提過了兩句,他並不清楚薑氏背後的買家,文素素知道多問無疑,寫信向殷知晦提了此事。
殷知晦很是重視,隻他太忙,抽不開身去查。
商人的消息靈通,文素素問道:“是誰?”
郭老道:“淮安徐氏。”
淮安徐氏,秦王妃徐氏的娘家。文素素第一次主動出門,便是去了錦繡布莊買布料。
對京城的事情,文素素還是知道得太少,這是她的弱項,一定要想法子彌補回來。
文素素道:“徐氏身在淮南,派了人來跟你爭這個行首之位?”
郭老搖頭,飛快瞄了文素素一眼,道:“說起來,也算得上是徐氏人。前來錦繡布莊做東家的,乃是秦王妃的族姐徐七娘子。徐七娘子嫁了人,夫家也是普通尋常的商賈之家,後宅婦人家平時都沒怎麼注意。整個吳州府錦繡布莊的東家,新規矩是都要聽她指派。”
文素素意外地抬眉,秦王妃還真是有意思。
郭老道:“秦王妃在閨閣中排行第八,尚未出嫁時,就聰慧過人,極有見識眼光。當時淮南徐氏兒郎不成器,徐氏隻是外表光線,內裡早就快敗了。徐氏當時是親王妃的父親徐誌徵當家,這徐誌徵,在下有幸見過一麵。”
說到這裡,他笑了起來,“文娘子見過了繅絲紡線織布,江南道以絲為主,淮安以絲麻為主。麻線硬,要經過治,數次練帛之後,方能變得柔軟,纖細,不易起毛。徐誌徵勤勞得很,成日泡在織坊裡,終於想出了好法子,能替徐氏省成本。好法子就是減少工序,織出來的絲麻布,布莊賣不出去,那一次徐氏虧損了大筆的銀子,差點徹底傾家蕩產。當年淮安遭了雪災,徐八娘子出了麵,將所有爛在庫房的絲麻布,拿出來施舍給缺衣少食的窮人。朝廷因此賞了徐氏積善之家的扁牌,當時恰好秦王在選正妃,聖上親自欽定了徐八娘子為秦王正妃。秦王妃出嫁時,徐氏的布莊織坊,都給了她做陪嫁。”
郭老的神情變得羨慕,又帶著些說不明地味道:“這些年來,市麵上八成的絲麻,都是出自錦繡布莊與織坊。秦王府素有善名,秦王妃每逢年節時,必拿出織坊布莊的一成利布施。有官員參奏秦王是在收買民心,秦王妃卻一如既往,從沒停止過。聖上用秦王妃的一句話,駁斥了參揍秦王的官員:要是大齊人人都如她這般收買人心,真真是大齊之福。”
得了利,收買了人心,名聲也得了,一箭雕。
徐氏缺乏能乾的人管著家業,還不如秦王妃全部帶走。嫁妝在她手更有用,要是她身為秦王妃都護不住,留在徐家更護不住。有她這個秦王妃立著,淮安徐氏的門楣,便能屹立不倒。
秦王妃真是聰明絕頂的高手,隻不知秦王如何,齊重淵的正妃薛氏又如何。
文素素不方便與郭老提這些,問道:“你可有與徐七娘子打過交道?”
郭老苦笑道:“徐七娘子到茂苑縣沒幾日,平時歇在錦繡布莊後的院子裡,極少露麵。在下怕唐突,沒能與她見過。”
一個地頭蛇,一個是外來的過江龍。
文素素靜靜思索片刻,道:“要我幫你,可以。先說在前頭,我不一定能保證你做上行首之位,七少爺或者王爺同樣如此。”
郭老心下清楚得很,齊重淵是親王,秦王同樣是親王,而且比他年長,秦王的封號尚排在周王前麵。
文素素道:“隻你一旦當了行首,我也不要你的重謝,必須聽從我的要求。”
郭老神色一喜,接著小心翼翼問道:“敢問娘子什麼要求?”
文素素淡淡瞥了他一眼,將裝銀票的匣子推還到他麵前。
“你放心,簡單得很,不會為難你。現在我還不能下決定,明天我先回縣城走一趟,你先回去,該收紡線就大張旗鼓收,彆藏著掖著。”
郭老訕笑,心裡卻著實鬆了口氣。有紡線在手,至少紡織作坊不愁了。
文素素道:“回去之後,你幫我打聽幾件事。”
事關秦王,文素素必須謹慎。郭老認真聽了文素素交代的事情,連忙趕回了縣城。
文素素寫了信,蠟封好後,讓喜雨親自送去給在鬆江府的殷知晦。算著路程,一來一回兩日足夠了。
翌日,文素素準備到縣城時,在半路與徐七娘子的車馬不期而遇。,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