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實，沙子始終都是一粒粒的沙子而已，是什麼讓沙子成了城堡？當我們說海浪毀滅城堡，海浪毀滅的又是什麼？沙子本身並沒有被毀壞，不是麼？
第二天，學校的物理課上恰好講到了熱力學第二定律——熵增定律。熵增就是：變得更混亂。
哈利接著想到，沙子變得更混亂了，失去了它原有的秩序，這就導致了城堡的毀滅。這似乎很好的回答了哈利的疑問。可哈利總覺得還有什麼沒有點透的東西，藏在這個說法背後。
他有些不吐不快的問題，想問問他的物理老師。
中午吃飯的時候，恰逢克萊爾也在，哈利就和這對夫妻聊了起來。
哦，我是不是沒說過，科頓先生的妻子克萊爾·布萊恩是牛津大學物理係的教授。妻子和丈夫倆人是大學同學，都是物理係畢業，科頓先生當了中學老師，克萊爾則一路披荊斬棘走到了學術最前沿。婚後克萊爾沒有改姓（平等嘛，科頓先生很欣賞這個事實），他們也沒有孩子，但是感情一直很好，婚後多年還日常約會，並在約會時一起聊各種科幻腦洞。
哈利拋出了他的沙子城堡問題，最後問：“剛才課堂上我想到，這個問題是不是可以用熵增定律來解釋？”
“很好的角度。而且……你知道信息論嗎，Harry？”克萊爾眨眨眼，“克勞德·香農說，信息是負熵。熵增會導致信息的丟失。”
“信息……”哈利覺得信息這個詞很好。他想到海浪撲過來的那一幕，有型的城堡被破壞，化成一堆無序的沙子。一個答案在他腦海中浮現，“那麼如果我想把沙子城堡永遠的保存下來，應該保存的是城堡的信息，每粒沙子的位置。”
“你確實很聰明嘛，一點就透。”克萊爾笑道。她一直都挺喜歡哈利，她還記得當初這個孩子是怎麼被他們從路邊的小飯店叫來讀書，後來又是怎麼進了ICU差點喪命。
“那麼……人的生命力，也可以看作是一種負熵嗎？”哈利突然問。
“生命力？那麼，你怎麼定義生命力？”克萊爾喝了一口她的咖啡。
哈利大概解釋了魔法世界的理論裡，對生命力的描述：“生命力在人剛出生的時候最多，之後就開始緩慢的消耗，徹底消耗完，死亡就會降臨。”
科頓先生想了想，將手邊的礦泉水瓶子拿了起來：“挺有意思的說法，聽上去就像這個瓶子，裡麵裝滿了水，那水就是生命力。但是瓶底有個小洞，瓶裡的水會一滴一滴的流失，等到液體耗儘，人就死了。”
哈利點頭：“是這樣。”
克萊爾：“那麼也可以這樣類比。人類的衰老與死亡也可以理解為一個熵增過程。或者說負熵消耗的過程——和你說的生命力消耗的描述有點像。”
克萊爾想了想，又笑道：“甚至可以說，生命的本質就是信息，就是負熵。”
Mr. Cotton接話說：“確實，有些科幻家就把生命叫低熵體呢。”
哈利順著他的思路說了下去：“那麼……假設有一種魔法，可以把自己的信息固定下來，人是不是就可以實現永生？甚至死掉了都會自己複活？”哈利在試圖從物理學角度解釋父親的那個永恒魔法。
魔法和物理，麵對的是同一個世界，所以他們必然相通。隻是他們有不同的話語體係去解釋這個世界。哈利覺得問一問物理學的角度，或許會有新的視野。
克萊爾雖然是個物理學家，但她從不是那種古板的人，對魔幻設定也接受良好，反正他們隻是在開腦洞：“如果是魔法的話……也許可以。但是具體怎麼固定信息？熵增是會自然發生的。”
“假設……是這樣：把彆人死亡時釋放的負熵收集起來，去對抗他自己的熵增。”哈利對父親的永生魔法有了些全新的視角。
“吸收彆人的生命力，你是說把彆人瓶子裡的生命力拿來灌進自己的瓶子裡？”科頓先生領悟了。
“這個腦洞有意思，就像薛定諤在《生命是什麼》那本書裡說的，我們從食物中獲取負熵，來維持生命。這是物理學中熵流的概念。”
哈利不禁又想起了父親，那個人確實認為這一切不過是弱肉強食。
“但是通過殺人來實現永生……這真殘忍……”科頓先生感歎道，“還好隻是個腦洞。”
哈利沉默了三秒，然後幽幽的說：“是啊，確實很殘忍。這個魔法會讓很多很多人都為此失去生命。”
克萊爾睿智的指出：“而且需要源源不斷的殺人。如果沒有更多的負熵攝取，他就會開始衰老死亡了。”
哈利眨了眨眼睛，想到在儀式徹底完成之前的這幾十年裡，父親確實是這樣的狀態，需要不停的製造死亡，來維持自己的不老不死。
可是現在不是了……那個儀式的最後一步已經完成，他已經不需要任何額外的死亡和負熵了。他不用再殺人，也可以維持自己的永恒，而且任何人都無法再殺死他。
那麼那個最後一步又該怎麼解釋？哈利低頭想了想，又繼續開口：“如果這個魔法能做到——他把信息徹底固定下來了，就不用再殺人，也不用維持魔法，不用做任何事，就讓全世界的負熵自動流向他？這件事能有什麼可能的物理學解釋嗎……”
“全宇宙的負熵流向他？這個描述聽起來像是一個吸收負熵的黑洞。”科頓先生饒有興趣的指出。
哈利眨眨眼：“這麼說確實有點像。他就像是在宇宙裡挖了個洞，他就是宇宙的最低點，宇宙裡的負熵會源源不斷的流向他——就像水往低處流。”
哈利揉了揉眉心，繼續思考該怎麼形容父親目前的這種狀態。哈利作為魔法儀式的作者之一，自然是明白其中道理，隻是要用物理學的角度講出來，真是好難啊。他繼續道：“然後……這個洞的形狀，就是他的模板，所以負熵流進來之後，會還原出他的樣子。他就可以自動複活。”
克萊爾用叉子撈起幾根意麵，笑道：“我不知道信息也能形成黑洞。這確實是魔法了，這是把人變成了一種宇宙結構。”
“啊……”哈利作為魔法儀式的作者，他感覺，克萊爾這個說法還真是對的。黑魔王是把自己的信息、模版，刻進了這個宇宙。他差不多是把自己變成了一種宇宙結構，所以宇宙會自動還原他。或者說這成了一種新的宇宙規律。他就是這樣實現了永恒。
“如果變成宇宙結構，這件事已經不可逆轉，這個結構不可破壞……這個人是不是就徹底殺不死了？”
“為什麼不可以破壞？”克萊爾問，“能把信息寫入宇宙，就應該也能刪除。”
“唔……沒有為什麼，開腦洞而已，就當是基礎設定吧。”哈利歎了口氣。哈利自己清楚他們魔法儀式的設計，就是這樣精妙，事到如今，已經根本不可能逆轉了。這是一些魔法方麵的原因——差不多是鑽了宇宙的空子，如果想破壞，就是在跟整個宇宙作對。
“哦，如果是這樣的設定，那當然任何人都殺不死他了。”克萊爾非常敏銳，“怕是直到宇宙的負熵用完了，這片負熵海洋乾涸了，他挖的這個洞才會乾涸。這個人怕是能一直活到宇宙熱寂。”
“那真是好可怕的永恒。”科頓先生若有所思的感慨。
哈利知道，熱寂，就是無比遙遠的未來，整個宇宙的終結。
“這很有可能啊。”哈利輕聲歎息，他想，黑魔王確實是個天才。現在，任何人都殺不死他了。哈利想要結束戰爭，確實也隻有勸說他，這唯一的一條路。還好，父親如今的態度，讓哈利看到了戰爭結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