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貴妃實難相信這世上會有這樣刻薄的男人。
皇帝也很難相信。
他又是一口黑血吐出來, 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戚顏喜歡的是這樣惡毒的魏王,而不肯原諒他, 回頭是岸。
他紅腫的眼睛看著戚顏的側臉。
卻見戚顏不見鄙薄,反而帶著柔和的, 愛惜的笑意溫柔地看著這樣惡毒的魏王。
那專注與愛意,讓皇帝的心口激烈地疼痛。
“更何況, 你還給他下藥。”魏王大步流星地走到皇帝的麵前, 垂頭看著奄奄一息,身邊全都是鮮血的皇帝。
這個身份血脈尊貴的弟弟,在先皇在世的時候壓製著他, 將他對比成卑賤的弟弟,對於魏王來說,跟陌生人也差不多。
他微微垂下眼角,在皇帝隱隱的嫉妒與恐懼裡輕聲說道,“你知道你心愛的貴妃給你下藥,讓你生不出孩子的事麼?”
皇帝的喉嚨裡發出了痛苦與壓抑的聲音。
魏王勾了勾嘴角。
“原來你知道。那你知道我們全都知道,卻一直都隻瞞著你這一個糊塗蛋麼?”
“陸嘯!”成王訓斥了一聲。
說到底,眼見皇帝已經快死了, 成王也還是希望讓皇帝能輕鬆些上路。
那些痛苦的真相,何必讓皇帝知道, 死了也不能閉眼。
“王叔,他傷害了那麼多人。那些被他傷害過的人, 難道不值得被同情, 被憐惜?隻有他一個是人,彆人都不是人麼?”
魏王側頭,在成王沉默下來的目光裡輕聲說道, “我隻是想討個公道罷了。”
公道二字,說起來簡單,可想要得到公道卻未必是容易的事。
皇帝這一生都做過什麼好事麼?
憑什麼讓他輕輕鬆鬆地駕崩?
成王果然不再吭聲。
魏王就把目光落在皇帝的身上,看著他慢慢模糊失神下來的眼睛冷冷地說道,“更何況,你也未必信我。就算我說有人害你,你會信我,還是信你心愛的貴妃?”
他譏諷地笑了笑,眼神涼薄,慢慢地說道,“你壓不住前朝,拿天下
事肆意妄為,將百姓與兵將置於不顧,你還生不出孩子!那要你還有什麼用!你不如退位讓賢。”
做不了明君,至少多生幾個皇子公主,也算是為天下做貢獻。
可皇帝竟然還沒法生育皇子與公主。
沒本事,還不能生……這樣的皇帝,不是個廢物點心是什麼?
連最後於皇族的價值都沒有了。
這話,讓皇帝一口氣沒上來,眼前一黑。
他厥過去了。
成王見狀,上前一把推開魏王,摸了摸皇帝的鼻息。
氣死皇帝的罪名不能讓魏王背上。
見雖然皇帝鼻息微弱,可好歹還有一口氣,他看了魏王半晌。
魏王對他認真地說道,“我說的都是真心話。”他是真心覺得皇帝沒用,廢物。
“不能治理天下,好歹也得做個能生的……”
“住口吧你!”皇帝到底是先皇血脈,是成王看著長大,哪怕怒其不爭,失望透頂,可當皇帝要駕崩,成王還是傷感的,哪裡受得了魏王這樣的“心直口快”。
他隻將目光冷冷地掃過戚貴妃,眯著眼睛看著這個剛剛還想要給魏王貢獻美人的美貌女子。
對於妄圖拿女人來魅惑君王,禍亂後宮的女人,成王本就沒有好感,更何況,戚貴妃給皇帝下藥造成如今的一切。
“戚貴妃,謀害陛下,是弑君之罪,賜死。”成王緩緩地看著尖叫起來,爬過來想要求饒的戚貴妃冷冷地說道,“戚氏一族同罪,除出嫁女外,儘數收押,流放山海關。廢後與太後,與戚氏一族同罪。”
如戚貴妃這樣下藥謀害皇帝的,都是誅九族的罪名。
可誅九族過於牽連無辜,成王也隻準備單獨清算戚家滿門罷了。
不過他還是很有私心的……至少戚顏嘴角抽搐了一下。
出嫁女除外,那入贅的出嫁子自然也除外。
既如此,戚家上下大概也隻剩下了她與戚恪能夠被保全。
成王顯然也不準備放過戚太後。
畢竟戚太後對皇帝的情況冷眼旁觀,縱容戚皇後與戚貴
妃輪番給皇帝下藥,成王早就知道,哪裡能忍得了戚太後在新君登基之後還在宮中耀武揚威。
更何況,戚顏聽著成王的這些處置,心裡還有更多的感悟……趕在新君登基之前,成王把嚴苛的懲罰都給處置了,給新君免了很多的麻煩。
而新君……皇帝無子,人選也顯而易見。
她不由握了握魏王修長堅硬的大手。
成王以皇族長輩的身份為魏王掃平了宮中的阻礙。
甚至連戚太後都被廢黜,被趕出宮中不能以嫡母的名義再為難魏王。
如果沒有成王,那就算戚太後對皇帝做出那些無情的事,魏王想要動她,都會引來一些天下的非議。
可如今,就在新君人選尚未定論,成王卻已經將一切阻礙全都解決。
所有冰冷冷酷的處置都與魏王無關。
“王叔是真的愛護你。”戚顏看著戚貴妃尖叫著求饒,被拖出宮中,不由對魏王輕聲說道。
這世上,還是有很多的長輩,真心地愛護著魏王的。
他……他並不是一個人。
溫柔的妻子就在身邊,輕輕地卻堅定地握著自己的手,魏王的耳邊是妻子的溫柔細語,眼前的是成王帶著幾分疲憊卻堅定的聲音。
他動了動嘴角,目光落在了如今燈火通明的宮殿之外,眼神恍惚了一瞬……他曾經以為,自己娘不親舅不愛,是這世上最不幸的人,對這世上充滿怨憤。
可原來,當妻子在他的身邊,領著他的目光耐心地看向那些曾經悲憤的生活,他才發現,生活對他並沒有那麼涼薄。
曾經他的心裡全都是黑暗,因此世上一切都是黑暗。
可當妻子的光讓他的眼睛破開迷障,那些黑暗已經被美好與溫暖驅散。
“這世上,有很多愛惜我的人。”他微笑起來。
那份微笑,軟化了他所有的陰沉。
成王的目光掃過魏王的臉,愣了愣,麵容也慢慢地緩和。
他隻垂頭,看著床榻上昏迷過去的皇帝,又看了看越發高大,又多出幾分挺拔光明的魏王,到底不再
說什麼。
先皇留下的這個天下,他的一個兒子不能承擔,那就給另一個兒子,血脈延續下去就已經極好了。
“走吧。”他對魏王冷靜地說道。
“王叔?”
“陛下無子,你是陛下兄長,同是先皇血脈,自然是眾望所歸。不過也得皇族與朝廷都認可。”
可朝廷怎麼會不認可魏王呢?
不說先皇隻有這麼兩個兒子。
隻說這些年魏王的軍功,魏王在朝中積累的,在皇帝荒謬的時候穩定朝中的威望,誰會不認同他?
“你是先皇長子,血脈尊貴。等你日後登基,可以追封你的母親為太後。”成王繼續說道。
魏王這才愣了愣。
他為人詬病的,一直以來都是他的生母的出身。
他從沒有想過有一天,成王會認同他的母親,甚至告訴他,他可以追封自己的母親。
當然……就算成王不提,他登基之後也會追封自己的母親的。
“多謝王叔。”後宮已經平穩,又經曆了那些驚魂未定的太醫們趕過來給皇帝診脈,之後遺憾地告訴大家,皇帝的氣息越發微弱,大概熬不過第二天白天,成王就帶著魏王往前朝去召集朝臣與皇族提議新君的事。
他們忙著去了,魏王卻忍不住握著妻子的手,低聲問道,“與我一同上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