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不要由於主人態度冷淡,便厭惡他這樣的善人。冷漠乃是人類本性,不加掩飾才是正直的人......”

講台上的水野老師正在抑揚頓挫地朗讀著國語課本上的必讀篇目:夏目漱石的《我是貓》,班級裡有一半的學生都在昏昏欲睡。

我倒是沒有睡意,眼睛直直地盯著窗戶外的通信塔和相互交織的線纜,水野老師的聲音在逐漸失真,我的思緒也開始處於真空狀態,也就是通俗意義上的發呆。

季節雖已經來到了秋天,但紫外線依舊嚇人,像是消亡夏日的回光返照一般,我突然想到未來的自己大概也是在夏天的時候被梵天組織盯上的,那段時間肯定很不好捱。

如果可以的話,真想問問她明年的夏天是怎麼規劃的,有沒有去海水浴場的打算,還是想去哪個東亞海島度假。

“我漸漸地感覺不那麼難受了。我分不清是痛苦,還是快活,也分不清自己是在水中,還是在客廳裡了......”

水野老師翻了一頁,繼續朗讀起來,我感覺我自己也像書裡那樣,分不清自己是在教室,還是在幾天前的六本木了。

*

“果然小泉和他很熟悉呢。”灰穀蘭在念我的名字時,總是愛把其中的齒擦音說得很明顯,他收回手機,嘟囔著:“要不要替你給他打個電話?”

“現在就不用了吧。”

我搖搖頭,既然灰穀蘭手機裡都存儲著對方的電話,那九井一和灰穀兄弟之間估計有過交情,那麼梵天的起點會不會就是雙方一同促進的呢。

“倒是沒想到你會和那種人認識。”

聽到灰穀龍膽的話後,我頗感意外。

“那種人,是指......九井君嗎?”

灰穀龍膽擠出一個質疑的眼神,“喂,我說你啊,剛才說的失憶不會是真的吧?”

他的語氣聽上去很動搖,失憶也的確是不爭的事實,哪怕我無法證明。

“我也沒必要欺騙你們。”

“你當時對他的稱呼是可可,不是九井君這種客氣的稱謂,剛才你的表情也不像是在假裝,如果真的為了欺騙我們做到這種份上,那你還挺有勇氣的。”

“所以說我根本就沒有欺騙你們啦。”

我不忿地握緊了拳頭,按理說弟弟應該是更加冒失的角色吧,怎麼灰穀龍膽反倒是比灰穀蘭更加難纏。

“勉強相信你好了。”灰穀龍膽垂眼看了看我緊握的拳頭,忍不住笑了,“就那樣的動作?毫無威脅力。”

像是為了防止我惱羞成怒,灰穀龍膽及時改變話題,他背靠著商場的欄杆,一隻胳膊搭在上麵,另一隻手在口袋裡摸索一陣,拿出香煙點上。

陣仗還挺大,我在心裡吐槽了一句。

“九井這個人很厲害啊。”灰穀龍膽吐出一口煙,煙氣不可避免地撲到我臉上來。

我不留痕跡地往另一邊挪了挪,卻被人一把抓住肩膀,灰穀蘭帶笑的聲音響起,整個人也虛虛地半依在我身上,仿佛我是什麼抱枕一樣,“九井他可是被稱為不良界的巴菲特哦。”

“巴菲特?是那個很富有的企業家嗎?”我問道,“九井君家裡很有錢嗎?”

兩兄弟聽到我的話,都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尤其是離我很近的灰穀蘭,我甚至能感受他胸腔顫抖的弧度。

“你是說那個穿得一副窮酸樣的九井家裡很有錢嗎?”身為富人區子弟的灰穀蘭毫不客氣地說著,“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全身上下都是地攤貨,要不是介紹人再三保證說他有路子,我會以為他是來騙我錢的。”

灰穀龍膽倒是沒在意這一點,繼續說著:“九井也不知道是怎麼弄來的渠道,那陣子限酒令查得很嚴,他居然還能搞到波旁之類的好酒,除了倒賣一點未成年限製物品之外,他還在不少場所充當中間人的角色,上次就是他幫我們搞定了一個從六本木逃出去的叛徒,那邊是另一個暴走團的地盤,我們的手伸不了這麼長,不過他要價也不低就是了。”

“而且他到現在都還在保持這種高強度的賺錢速率。”灰穀蘭接上一句,“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到底是什麼在驅使他賺錢?單純的愛財嗎?”

灰穀蘭自問自答地搖搖頭,“不對,他拿到我和龍膽給他的錢後,表情很平靜啊,愛財的人應該會很高興吧,他可一點都沒有表現出高興的樣子。”

“所以九井君是出於某一個目的在賺錢嗎?”我問道。

“那種事情,我怎麼知道,不過目的說得也太輕鬆了,那家夥的架勢啊......更像是執念。”灰穀龍膽理所當然地說著,雙手枕在腦後,“但用起來挺趁手的,不過已經被黑龍給搶先了,我和大哥也沒有要搞個暴走團的想法。”

“蘭也不知道哦。”

“大哥為什麼要突然像JK那樣說話,好奇怪。”

“因為蘭想和小泉拉近距離啊。”

“啊啊不想再說這些事情了,小泉呀~”灰穀蘭拉著我的手往旁邊的甜品店走去,兩隻眼睛亮晶晶地貼在櫥窗上,“蛋糕要吃嗎?”

“大哥,再這樣下去體脂會變高的啦。”

灰穀龍膽走過來,雙手插兜地站在我的另一邊,兩人都在巡視著櫥窗裡那些精致的小點心。

“我要這個灑了杏仁的布朗尼。”

“我要用全麥麵包做的三明治,再幫我把蛋黃醬去掉,那東西含脂量太高了。”

點好單後的兩人同時扭頭看向我。

“小泉想吃什麼?”

“你差不多也該想好吃什麼了吧?”

在這種情況下,自然是容不得我拒絕了,我從零錢包裡顫顫巍巍地掏出幾張鈔票,“要不還是我來請客吧,就當是先還小部分欠你們的錢好了。”

“那種事情可不行哦。”灰穀蘭立馬就表示拒絕,然後相當闊氣地拿出一張福澤諭吉推給店員。

“我們當時要求的可是一次付清,而且這裡的蛋糕店價格可不便宜,小泉還是把你那個可愛的零錢包收起來好了。”

可惡,這群萬惡的有錢人。

我含淚吃掉了價值三千日元的抹茶奶凍。

可惡,奶凍好好吃!要流淚了!

*

灰穀蘭和灰穀龍膽的描述可能通篇都是胡扯,但隻有一個地方他們做不了假,那就是九井一。

有了第三方的介入後,就能夠證明他們話裡的真偽了,不過前提是這個叫九井一的人就是我通訊錄裡的阿一,並且還是站在我這一方的。

失去對[阿一]記憶的我,顯然無法僅靠自己來確定這一點,但既然是熟悉到一定程度的關係,想必在我過往的生活中留下過痕跡。

過往的生活嗎?

那就得去那個地方了啊,也不知道現在的我有勇氣麵對了嗎?

至於為什麼不直接打電話過去,通過前幾次的交涉,我已經明白在情報不足的情況下貿然行動,隻會讓自己陷入被動的困境。

哪怕這位阿一和我相識,但對方也極有可能是十二年後的梵天乾部之一,但憑這一點,我就沒辦法放鬆對他的警惕。

很快就到了放學時間,在向三穀前輩請好假後,我匆匆趕往車站。

二十分鐘後,我坐上前往目黑區的電車。

周圍的風景在我眼前一幀一幀地閃過,我的心情也隨之沉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