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一路上都在忍不住想象西蒙看到他時的表情。最糟糕的情況莫過於因為他不請自來,西蒙生氣了。然而西蒙在他摘下墨鏡和領巾的瞬間,茫然地睜大眼睛看他。威廉幾乎透不過氣來。西蒙回過神的時候微微勾了一下嘴角。威廉懸著心,看著那一點笑意慢慢地在西蒙的臉上蕩漾開,像石子投入深潭激起的漣漪,從唇邊擴散到他的臉頰,他的眼角,他的眉梢,他的額頭。威廉覺得自己幾乎要溺死在這個笑容裡。
西蒙笑著上下打量他,“嗨。”
威廉傻笑:“嗨。”
西蒙扯了扯他的馬甲,“這什麼鬼啊?”
“咳,我們家祖傳的出逃偽裝。”
西蒙像是突然意識到不能讓威廉就這樣站在門外,直接扯著他的馬甲把他往裡拽,“進來。”
威廉順手在身後關上了門。西蒙帶他到客廳去,順手從沙發上撿了件T恤套在身上,回頭說:“隨便坐吧,我先刷牙。”西蒙轉身向衛生間走去的時候,步履很輕快。這讓威廉覺得,他也想快點兒回來和自己呆在一起。
威廉的目光一直追著西蒙光裸的後背,又忍不住傻笑,“好,不用管我。”
他盯著西蒙消失的方向發了一會兒呆,才小心翼翼地坐到了沙發上。沙發裡的彈簧已經十分老舊,威廉一坐下,便深深地陷了進去。他順手拿過一個抱枕,抱著它靠到一邊,好奇地四處打量。他在西蒙的自拍裡看到過這個房子裡的不同角落,但是在真正坐在這裡之前,他仍舊無法想象裡麵完整的樣子。整個房子裡的空間很緊湊,家具之間留出的空隙窄得隻能容一個人走過。這樣狹窄的空間,反而使他有一種異樣的安全感。常用的東西似乎是被隨意而雜亂地丟在角落裡,然而隻要伸出手去拿,就會發現它們竟然恰好都在最方便拿到的地方。威廉知道,這是由長久的習慣構建的秩序。這座房子,就是因為裡麵存在這樣一種秩序,才算得上是一個家。
威廉不覺得自己生下來就住著的那座城堡可以叫做“家”。他從小就知道,隻有埃裡克有資格終生住在那座城堡裡;等到他成年或者結婚,王室法庭就會給他安排新的住處。但嚴格上來說,無論他們把他流放到哪個房子裡去,那個地方都不會真正地歸他私人所有。王室的每一處居所裡,無論你把東西翻得有多亂,它們都會在翌日清晨回到最初的位置上——恰如經過精心打理過的酒店房間。那不是他建立的秩序,而是整理它們的人按照一套從不知道多少年以前傳下來的原則維持的秩序。那樣的地方,裡裡外外都不屬於他。
現在,他坐在西蒙家的沙發上,抱著一隻枕套已經被洗得有些發白的抱枕,忍不住閉起眼睛,把臉埋在那個枕頭裡。他幾乎已經能看到西蒙盤腿坐在沙發上打遊戲,他從背後抱著西蒙,下巴擱在西蒙的肩膀上。西蒙的後背抵著他的胸口,他甚至能感覺到西蒙在打BOSS的時候,心臟狂跳不止……
“那個枕頭很臟的。”
威廉驚得立刻放下了抱枕。西蒙無可奈何地看著他,“裡麵至少有一萬隻蟎蟲。”
“剛才可能又有幾隻從我的臉上爬過去了。”他突然覺得很有趣,問:“你說,它們現在會不會在互相打招呼?”
西蒙在他身邊坐下,拿起那隻抱枕,捏著鼻子說:“嗨,新來的,你們長得可真肥啊,以前寄生的那個家夥,臉上的食物一定很豐富吧?”
“嗨,是啊,他的臉就是個大油田,我們都把它吃成月球表麵了。”
“是嘛?剛才我們就應該使勁爬上去的。”
“那家夥好像很喜歡這個枕頭,肯定會再貼上來。到時候一起衝啊!”
威廉說著搶過抱枕,再次把臉貼了上去,然後抬頭說:“這下好了。它們從此在我的臉上一起幸福快樂地生活,再也不用擔心被你丟到太陽底下曬死了。”
西蒙白了他一眼,真的一把把抱枕都堆到了陽光能照到的地方。
威廉循著斜照進來的陽光望向窗外。
一個人影從窗外閃過。威廉幾乎像屁股被針戳了一下似的從沙發上彈起來,衝過去拉上了窗簾。金色的光束被斬斷了。威廉覺得自己的眼睛短暫地失明了幾秒鐘。他回過頭的時候,西蒙已經淹沒在了窗簾投下的暗影中,臉上的笑意也徹底消失了。
威廉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