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6月,星星順利升入高中。
高中似乎是一道坎，孩子們像是突然就長大了。
蘇茵看著已經到自己肩膀位置的閨女，感慨時光飛逝。
以前那個小嬰兒眨眼就是高中生了。
這一年,家裡也來了個大寶貝。
顧承安廠裡推出了國產VCD，銷售火爆，一時風頭無兩。
隻能等著電視機裡放什麼才能看什麼的年代宣告結束。
星星在高一暑假時,趿著塑料拖鞋,甩著高高的馬尾去租碟片。
這兩年，街上出現了不少碟片屋，一般用塊布簾子擋住，上麵寫個大大的租字，再畫個圈給圈住。
一盤港城電視劇碟片三塊錢,再給押金五塊錢,生意很是火爆，裡頭男男女女不少，在挑選沒看過的電視劇或者電影。
“何叔,我要這個！”星星挑了一部自己看過的《神雕俠侶》拍的電視劇，掏錢抱回兩盤影碟。
VCD長長窄窄的放置在電視櫃下方的空格裡,星星按一下按鍵,裝碟片的盤子便自動彈了出來,碟片放上去再按一下按鍵，盤子便自動收了回去。
不多時，電視機上的畫麵便變了,不再是閉路電視的畫麵,取而代之的是碟片中的畫麵。
“睿睿你汽水找好沒有啊？”星星按了暫停鍵，等著朋友們各就各位，又問其他人,“小寶隨便抓點瓜子花生就行，青青快過來坐下，林樂安就等你啦～”
一排五張凳子，大家擠在一處認真看著VCD裡播放出來的畫麵，為裡麵的武俠世界如癡如醉。
星星長大後便愛自己看，隻有時候犯懶還喜歡纏著爸爸給自己念，金庸的所有她都看完了，期間爸爸媽媽還給她買了些科學讀物，她小小年紀讀過書的可不少。
可是當自己看過的出現在屏幕裡時，那種感覺還是不一樣。
一群孩子激情討論著劇情，痛罵著壞蛋，直到大人回來見她們看了一下午才關了電視。
“看這麼久了出去玩會兒，一個個的可彆成近視眼了。”
蘇茵也愛看VCD，畢竟不用等電視機裡的廣告，想看什麼就看什麼，現在的社會發展確實是快。
星星和青青神神秘秘地回屋，沒多久就翻箱倒櫃找出來一條白色絲巾，星星給剪成四條長長的白縷子，給綁在了頭發上，伴著烏黑的發絲垂下。
“怎麼樣？好看吧？”兩人模仿著電視劇裡小龍女的裝扮，星星還將白色蚊帳拆了披在身上，總覺得自己仙氣飄飄。
小寶瞪大了眼睛，哈哈大笑：“你們倆乾嘛呢！星星，你披蚊帳乾嘛？”
“你不懂！”星星覺得小寶太沒有追求了，怎麼一點兒美好憧憬都沒有呢，要不是自己沒有那實力，不然也想在繩子上睡覺。
睿睿看著表姐，倒是一臉讚同：“讓你媽再給你買床蚊帳吧，換著披。”
模仿電視劇裡的造型多有意思，星星披著蚊
帳轉個圈，和大家商量著明天繼續看。
反正暑假可長了。
隻是沒想到，第二日，朋友們家裡各自有事沒能過來，星星隻能抓到隔壁的壯丁。
“林樂安，你喜歡武俠嗎？”
“還好吧。”林樂安想了想，各種電視劇除了自己媽媽喜歡看的婆媳吵架類型的都愛看。
“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她指著電視裡的赤練仙子李莫愁。
李莫愁正縱身火海，隻留下一句——“問世間情為何物，隻教人生死相許。”
林樂安的語文不是強項，典型的偏科，可這種解讀他還是會的：“有人為了情可以去死。”
“哪有這麼簡單！”星星心想，怪不得林樂安語文不好，她喃喃自語，“那情是什麼？”
這個問題的答案自然不會出現在高一的顧星辰腦子裡。
情，太深奧太複雜，看看李莫愁，執念一生似乎也沒有參透。
不過，經過一個暑假的電視劇洗禮，星星房間牆壁上的海報再次升級。
小虎隊旁邊貼上了古天樂和李若彤，海報上是他們在劇裡的造型。
顧承安看著閨女這架勢，又想起當年老婆往牆上貼的劉德華和金城武。
哦，現在變了，變成黎明了。
這母女倆還真是一模一樣。
——
上高一的星星再次抽條，整個人瘦高瘦高的，她身高在同齡女生中數一數二，因著上學早，她在班裡是年齡最小的幾人之一，身高卻是排前麵的。
星星覺得一切都歸功於每天一瓶的牛奶。
每天送奶工都會將新鮮的牛奶送到小區門崗處，各家登記領取。
細長的玻璃瓶裡晃動著乳白色的液體，散發著陣陣香氣。
看著最近突然冒了個個頭的林樂安，她咬著吸管奮力喝奶。
自己比他大幾個月，一直也比他高，可林樂安最近的勢頭凶猛，長得好快，自己不能輸！
林樂安看星星這麼愛牛奶，將自己的一瓶遞過去：“你還喝不？都給你。”
“不要，你喝你的。”星星含著吸管晃了晃腦袋，也不能讓林樂安太矮，矮了多難受啊。
放學回家的路上，照例是男生女生分開走，星星背著紅色書包，上頭掛著編好的塑料繩，一路和好朋友們說說笑笑，大家約著星期天寫完作業去看電影，再去吃肯德基。
等到分叉路口，一堆男生女生中，星星和林樂安走向同一個方向，自然而然地交談起來。
“今天劉老師講的物理可困死我了，你聽懂沒有？”星星到了高中也有些偏科，其他學科都不錯，唯獨對物理犯難。
偏偏林樂安的物理成績最好：“吃了晚飯我跟你說。”
“好。”
“那你英語和語文呢？要不要我給你講？”這兩科對於林樂安也是老大難問題。
少年點點頭，烏黑的短發下，一雙漆黑的眼眸微亮：“好，咱們交換。”
可等晚飯後，林樂安抱著課本去隔壁找星星時，卻發現她家大門緊閉，敲了半天門也沒人應。
同樓層另一家鄰居婆婆正準備出門，見著才告訴他：“你蘇阿姨家裡好像有人生病了，一大家子都去醫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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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是跟著爸爸媽媽外公來醫院的，今天剛吃了晚飯，爸爸的大哥大就響了起來。
幾句話的功夫，星星見著爸爸臉色一變，說是太爺爺病了，剛送去醫院。
顧宏凱如今已經是九十二歲高齡，過去精神矍鑠的老爺子早已顯出疲態。頭發花白一片，臉上褶子頻現。
這回也是因為年事已高，突發腦溢血。
一大家子圍在病房外，紛紛向醫生詢問。
星星小嘴耷拉著，在大人裡還顯矮小的她隻能透過人群縫隙往裡看，過去說話中氣十足的太爺爺虛弱地躺在病床上，縮成了很小一塊似的，點滴順著輸液管流進他的血管，蒼老的麵容完全和星星以前見過的太爺爺年輕時候穿軍裝的精神模樣不一樣。
老爺子昏昏沉沉，多數是意識模糊的狀態，偶爾清醒過來也隻張了張薄薄的嘴唇。
顧承安靠近爺爺，費力聽著他虛弱的聲音，是一聲小雲。
老太太如今也是八十七歲高齡，看著老頭子這副模樣，一向最慈祥和藹的老人家也失去了笑容。
可轉過身卻是安慰後輩們，硬擠了個笑容出來：“我跟老顧這個歲數都是活得夠夠的了，你們也彆難受。”
老爺子在醫院住了半個月的院，每回意識清醒些都是和老太太拉著手，費力地說兩句話，說的全是以前的時光，六七十年前的往事，半點沒提現在。
星星每天放了學都往醫院跑，跟著坐在太奶奶身邊，陪太爺爺說話。
看著太爺爺張嘴都費勁的模樣，小姑娘偷偷紅了眼，在本周的周記裡寫的作文是——我的太爺爺。
我的太爺爺是個大英雄，上過戰場，打過鬼子…周記最後一句，她寫到希望太爺爺能好起來，健健康康的。
然而，事與願違，周記交上去沒多久，太爺爺去世的消息就傳來了。
軍旅一生的老爺子最終與世長辭，享年92歲。
家裡後人悲痛，孩子們自天南海北來到京市送老爺子最後一程。
老太太卻顯得很鎮定，沒掉半滴眼淚，還安慰起孩子們，她想著丈夫臨終前艱難吐出的那句話：“我走得比你早，挺好的，你要好好的。”
隻是時不時會看著丈夫的舊物出神，看著這年頭在街上難得一件的綠色軍裝出神。
高一下學期的星星在肩上戴了好久的黑布，想起太爺爺總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在這一年，她第一次見到爸爸紅了眼眶，同媽媽相顧無言，她仰著小臉，大眼睛裡包著淚珠，也安撫拍了拍爸爸和媽媽的手。
也是在這一年，十五歲的小姑娘第一次明白了，人生中還有彆離，是再也見不到的彆離。
——
高二上
學期快結束時，星星和家裡人給太爺爺上墳祭拜，她又長高了一些，成績穩定在年級前十，正脆聲跟太爺爺彙報。
“太爺爺，我今年又長高了三厘米，興許明年都能比媽媽高了。這次期中考試，我考了班裡第三名，年級第五，爸爸說要獎勵我一架鋼琴。”
老太太跟著孩子們來看望老頭子，顫顫巍巍走到墳前，想起這愛嘮叨的老頭子最愛看自己笑，便咧嘴露出個和藹的笑容：“老頭子，聽得高興吧？星星和睿睿讀書都厲害，你以前就喜歡會讀書的，說自己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文化水平還是要抓起來，娃兒們可讓人放心了。”
顧承安摸了摸正給太爺爺鞠躬的閨女的腦袋，心裡感慨萬千。
有人老去，有人新生，有人正值青春。
回到家裡，星星和睿睿陪太奶奶說話，哄她開心，看得兩人的父母都欣慰。
“現在奶奶最喜歡的就是兩個小的，咱們都得靠邊站。”顧承慧看著奶奶身子骨還算硬朗，心裡才稍稍安心。
“多讓星星和睿睿陪陪奶奶也好。”顧承安想起爺爺，心裡控製不住地一陣酸楚，可他到底人到中年，情緒多隱藏在心裡，“爺爺在天上看著也高興的。”
……
翻過年，星星十六歲，家裡人給她慶生，還邀請了許多好朋友過來，蘇茵和顧承安特意休息一天，給孩子準備了生日宴。
一頓大餐結束，下午茶全是她愛吃的，肯德基、烤鴨、鹵雞爪雞翅、辣條…還有可樂與汽水，蘇茵還給她們打了果汁。
一年就一次生日，允許孩子敞開吃，放縱一次。
一群同齡人和星星看著電視機裡的還珠格格，順帶吃著零食。
十六歲的星星明顯是個大姑娘了，鵝蛋臉上五官精致，尤其是眉眼生得漂亮，同媽媽像了六七分，隻是多了幾分俏皮。
她今年如今已經有一米六五，在這個年代算是高個，隻比媽媽矮一點點，在牆邊貼牆站著比劃著身高：“爸爸，給我劃劃線。”
顧承安拿著鉛筆，手腕擦過閨女的發頂，給她十六歲的身高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