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不小心撞到了他,他也沒什麼反應,明明站在最喧鬨的地方,他卻格格不入。
從日升到日落,他看著祉猷靠近好幾個宗門收徒的地方,最後總被人流擠出來,好不容易有願意搭理他的,又嫌棄他資質平平,不願意收他入宗門。
他一時起了惻隱之心,把祉猷叫到身邊,與宗門玉玨測了測,雖然玉玨亮得很勉強,但總是點亮了。玉玨要麼亮,要麼不亮,他還是第一次見到玉玨亮得如此吝嗇。直到祉猷掏出一封先輩的遺書,莫長老憶起這位先輩為了救城中百姓而亡,便把他收了下來。
那幾日祉猷都安靜跟在長河與落煙後麵,不問他不開口,問了也隻會說兩三個字,若不是有血有肉,他差點以為祉猷是息師妹做的傀儡,而不是活人。
“這樣才好,活得有幾分人氣兒。”挨了一頓狠揍的常長老,此刻規規矩矩坐在椅子上:“修真之路不易前行,年少時走慢一些,走穩一些,多看看風景。待前路難行時,年少走過的路就能化作繼續前行的勇氣。”
“不過……”他話鋒一轉:“玖茴村裡隻有她一個孩子需要培養,真是可惜。”
眾人翻白眼,你那是可惜嗎?你是眼饞人家村裡長輩準備的見麵禮!
“這個,是給你的!”關上院門,玖茴把藏在錦囊裡一直沒有沒有拿出來的雕花木盒取出來。
“我?”祉猷看著這隻散發著淡淡檀香的木盒,雕刻木盒的人很用心,連縫隙處的雕花都被打磨得乾乾淨淨,泛著亮光。
“嗯,你。”玖茴點頭,“村裡長輩知道你是我的同門,而且師父隻有我們兩個徒弟,就說你也算他們半個晚輩。這些是他們為你準備的見麵禮,你快打開看看,他們都準備了什麼?”
祉猷伸出手,輕輕摸了摸雕花木盒的銅扣,在玖茴好奇的目光下,打開了木盒。
木盒看似不大,但內有乾坤,不知道塞了多少東西在裡麵。
放在最上麵的是一件大氅,玖茴拉著祉猷站起身:“這大氅肯定是焦嬸嬸做的,你快試試。”
祉猷身材高挑,大氅披在他身上,更是襯得他長身玉立,氣質尊貴,仿佛哪個世家大公子從畫裡走出來了。
“真好看,除夕我們出去玩的時候,你就把這件大氅披上。”玖茴拉著祉猷坐回去:“快看看還有什麼?”
不看不要緊,這一看玖茴直呼好家夥。
玉冠、玉佩、玉腰帶、玉扳指、玉弓、玉飛劍……
難道村長爺爺帶全村的人去挖玉礦了?
等她打開長輩們為自己準備的禮盒,裡麵放著各種玉簪玉環玉鐲玉臂釧時,她幾乎可以肯定,村長爺爺他們肯定是去挖礦了。
幸好還有焦嬸嬸為她準備的十幾套漂亮冬季裙衫,各色鬥篷披風,她一邊比劃,一邊高興得見牙不見眼。
“焦嬸嬸做的衣服特彆好看,從小到大我穿的所有衣物,都是她親手做的。”玖茴換上一件大紅鑲白狐毛領鬥篷,與祉猷站在一塊:“你穿雪白大氅,我穿紅色鬥篷,我們看著像什麼?”
祉猷摸著大氅上柔軟的絨毛,輕輕搖頭。
“像白雪映紅梅。”玖茴想到祉猷擅畫,朝他討好一笑:“祉猷,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何事?”
玖茴雙手合十:“你能不能畫一幅我穿上新衣的圖,我想給他們寄回去,看到我過得好,他們也能放心許多。拜托,拜托。”
“好。”祉猷小心翼翼脫下身上的大氅,動作輕柔地把它疊好:“現在就畫?”
“不急不急。”玖茴從厚厚一疊信封中,取出了兩封,遞到祉猷麵前:“這是我家長輩給你的,我第一次離開他們這麼遠這麼久,他們難免放心不下,若是信中有冒犯的地方,你就告訴我,我幫你寫信回去跟他們鬨。”
祉猷怔怔地接過信封,這是他第一次收到長輩特意寫給他的信。拆開信封,第一句看到的便是信中人對他的稱呼。
【祉猷賢侄,見字如晤。】
信中沒有咬文嚼字,也沒有以長輩的身份指手畫腳,甚至沒有處處讓他照顧玖茴,隻是問了他的口味愛好,問他會不會喜歡他們準備的禮物。
【冬風漸寒,望賢侄莫忘添衣,多食餐飯。】
另一封信是玖茴常常掛在口中的焦嬸所寫,她在信中解釋因不知他身量,才隻給他做了一件大氅,信中再三囑咐,讓他把身量尺寸告訴玖茴,她好給他做合身的新衣。
把兩封信反複看了好幾遍,祉猷抬頭望向正在看信的玖茴。若是以前他或許不會懂,但現在的他已經明白,這一切恐怕皆是玖茴提前告知的那些長輩。
他們沒有見過他,所以隻能在信中充當著長輩角色。他們給他禮物,給他新衣,囑咐他添衣勿忘餐。
他沒有長輩,沒有人給他寫信,沒有人給他準備禮物,沒有人為他縫製新衣,但這一切玖茴與她的長輩們都為他彌補了。
鋪開畫紙,祉猷沒有打擾邊看信邊回信的玖茴,提起畫筆勾勒起玖茴的模樣。
站在飛劍上雙手叉腰的玖茴,踩在烏丞相背上的玖茴,被貓貓狗狗們圍著的玖茴,打雪仗時滿頭是雪的玖茴,還有換上大紅鬥篷的玖茴。
他畫好底稿,見玖茴還在看長輩們寫給她的信,拿起畫卷輕聲離開玖茴的院子,路過玖茴常躺坐的花樹時,他腳步一頓,回到自己房間,又畫了一幅她躺在樹上看星星的畫。
每一幅他都畫得很用心,用心得足以讓每個看到畫的人,都知道畫中人過得有多快樂。
玖茴給長輩們回完信,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她起床推開窗時,雪已經停了。屋簷、花樹下,掛滿未化的冰淩,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祉猷?”她看向站在花樹下的祉猷:“你怎麼在這?”
“畫。”祉猷走到玖茴麵前:“你想要的畫,我畫好了。”
玖茴接過畫,打開畫軸,才發現這是一幅很長的畫,上麵有很多個不同的自己。
“你一夜沒睡?”玖茴抬頭看他。
“昨夜你反反複複翻閱寄來的信,我知道你一定很想他們,他們也正在想你。”祉猷把一個玉匣放到玖茴懷裡:“昨日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收到長輩的禮物,不知道該怎麼回禮。唯有這些皎魚乾與月華是我親手收集,你幫我一並寄回給長輩們。”
月華?
玖茴打開玉匣,裡麵有隻特質的琉璃瓶,裡麵裝著滿滿一瓶月華,在瓶中閃爍著如夢似煙的光輝。
玖茴把月華放回玉匣,合上玉匣蓋子:“月之精華,人食之可延壽,獸食之可開智化人形。妖、仙食之,可增修為。”
“你可知這一瓶月華,足以讓無數仙修妖魔為之瘋狂?”玖茴壓低聲音:“趕緊收回去,這玩意兒真不能送。”
“可是我能回贈的,隻有這些。”祉猷不明白:“珍貴不好嗎?”
“珍貴的東西當然好。”玖茴把月華還給祉猷,指了指匣子裡的皎魚:“可是真正長輩並不需要我們回饋天下最珍貴的東西,時時處處都需要你付出的人,不是長輩亦不是朋友,而是貪得無厭的掠奪者。”
“想不想知道我準備給長輩回寄什麼?”玖茴帶祉猷進屋,桌上擺放著她給長輩的禮物。
望舒閣的花枝,望舒閣的桃,她在望舒閣畫的第一張符紙,親手製作的小傀儡娃娃,桃林城的各色小吃,以及……從九天宗宗門牌匾上摳下來的寶石。
祉猷甚至還在禮物堆裡看到一包山楂球,他記得這山楂球有些酸。
“你不懂也沒關係。”玖茴對他笑:“以後我慢慢教你。”
雪後的陽光照進窗戶,照在了她的臉上。
祉猷看著玖茴的笑顏,怔怔地忘記了眨眼。
原來,她會發光。
“南碸道友,您這話是何意?”垣渦茫然地看著南碸以及跟在他身後的兩位九天宗親傳弟子:“在下前日隻是禦劍去了問星門一趟,難道是問星門出了事?”
“道友不要多想,我隻是想知道,道友去問星門途中,可有遇到其他人?”南碸細細觀察著垣渦的神情。
“遇到什麼人?”垣渦皺著眉思索片刻:“我一路疾行到問星門,並未遇到任何人。”
“當真沒有?”
垣渦摩挲著指尖的扳指,滿臉茫然地搖頭:“沒有,南碸道友,到底發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