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遠處的草叢瘋狂搖擺了幾下,衝出一個穿紫衣的老頭子。不過這老頭運氣不太好,剛鑽出草叢,就被兩位仙尊的靈力彈了回去。
玉鏡:“……”
“秋仙尊,步仙尊。”玖茴撐著一把防禦法器傘,與祉猷擠在傘下,隔著老遠朝打得不可開交的兩人揮手:“你們彆打了,再打就趕不上吃元朔湯圓了。”
“何為元朔湯圓?”秋華一劍劈開步庭的攻勢,轉頭看向縮在防禦法器下的玖茴,眼神柔和了許多。
“新年第一天被稱為元朔,凡人會在每年元朔的早晨,吃上一碗甜甜的湯圓,寓意這一年全家都會甜甜蜜蜜團團圓圓。”玖茴道:“新年頭一天就打打殺殺,寓意多不好啊。”
“若是殺人見了血,豈不是寓意這一年紅紅火火?”秋華冷冷看了步庭一眼,雖然沒有收劍,但也沒有繼續動手。
“平陵秋華,”步庭收起乾坤劍:“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要什麼?”秋華仿佛聽到一場天大的笑話:“我能要什麼,我想要她活過來,我想要她好好活著,想要她看遍天下美景,吃遍天下美食,你能做到嗎?”
“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步庭頭上落滿了積雪,語氣冷漠:“她早已魂飛魄散,無可生還,甚至連轉世的機會也沒有。”
“是你害死了她。”秋華劍指步庭:“是你們九天宗害死了她!”
步庭看著她沒有說話。
“不……”秋華踉蹌了一步:“是十大宗門以及天下所有生靈逼死了她。”
“其實也不能這麼說。”玖茴小聲反駁:“天下生靈從頭至尾都不知情的事,也就不能怪他們。”
“對,你說得對,天下生靈何其無辜。”秋華麵色蒼白,低聲呢喃道:“歸根結底,那是你我的過錯。”
如果當年木棲沒有救她,她沒有把木棲從山中帶出來,那麼一切都不會發生。
她把木棲帶進繁華紅塵,卻沒有保護好她,這是她的罪。
步庭暴露了木棲的秘密,讓她的血肉成為治療天下大疫的引,讓她的骨與魂成了十大仙鼎的材料,這是他的惡。
罪惡之人,應一生活於悔恨,求而不得,終身不得解脫。
“他們……不打了?”祉猷語氣裡,有些許的遺憾。
“小聲點,兩位仙尊能聽見。”玖茴拽了拽他袖子,小聲道:“這是高手之間的心境對決,我們不能去打擾。”
“我以為你是想聽故事。”祉猷收起傘,“按照長河師兄講的故事發展規律,他們應該再打一場。”
玖茴:“……”
你是懂得怎麼拱火的。
“咳!”玖茴把手搭在傘上:“請問二位仙尊還打麼?”
如果還要繼續打,就提前跟她說一聲,她好把防禦法器撐開,免得被連累。
再悲傷的氛圍與心境,在玖茴與祉猷的對話中,都顯得……尷尬與突兀。
這倆孩子不像是來勸架的,更像是站在旁邊,看熱鬨吆喝的人。
更讓秋華不解的是,她竟是對兩人生不起半點氣,隻有滿腔的無可奈何。
她收起劍,神情漸漸平靜下來:“放心,有你們在,打不起來了。”
“謝謝秋仙尊誇獎。”玖茴笑嘻嘻道:“這是晚輩們應該做的。”
“這不是誇獎。”秋華擺了擺手:“你們既已無礙,我該回去了。”
“那水蛭妖……”玖茴指了指空地上縮在牢籠裡的水蛭妖:“您若是想要殺它,晚輩願替仙尊動手。”
“罷了,一切都交給你們處置。”秋華有些意興闌珊,她突然覺得一切恨與愛都沒了意義。也許她所有的快樂與回憶,都隨著木棲的逝去而埋葬。
“從今日起,我將長居青嵐門,無大事不再出山。”秋華望向步庭:“天劫已至,望步宗主好自為之。”
秋華走到玖茴麵前,伸手替玖茴拂去她頭頂的雪:“第一次見你時,我以為你的眼睛與她有幾分相似。不過我現在明白了,你與她毫無相似之處。”
“這樣也好。”秋華淡淡笑開,她看向玖茴的眼神無比溫柔。玖茴知道,秋華看的不是她,而是透過她看另外一個人。
“木棲初臨人間,便遇到糟糕的人,糟糕的事。你與她不同,也一定要與她不同。”秋華取下鬢邊的一支發釵,放到玖茴手裡:“此釵乃一件極品防禦法器,希望它能護你周全,無病無災。”
“秋仙尊……”
“不必推辭。”秋華把玖茴的頭發擦得乾乾淨淨,“日後小友若來青嵐門,我必掃榻相迎。”
“兩位小友,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多多保重。”秋華朗聲一笑,轉身就走。
“秋仙尊。”玖茴追了兩步,拉住她的袖子,在她耳邊小聲道:“幼時我曾聽聞,甘木若是心懷怨恨,食其果實者,皆會七竅流血而亡。”
秋華怔怔地看著她。
“我想,她或許從來沒有怨過你,也沒有恨過天下任何人。”玖茴後退一步:“也許五百年前本來的大劫,應該是天下蒼生食怨果而亡,也說不定呢。”
秋華失神地看著玖茴,她怔怔道:“你真的……不曾怨過我?”
玖茴知道她把自己當成了木棲,往後退了一步,行了一個揖禮:“秋仙尊,請保重。”
秋華回過神來,她看著眼前的玖茴,想要再說些什麼,可又不知從何說起。
“保重。”她細細地看著玖茴,把她從頭看到腳:“玖茴,你要好好的。”
她終於清醒地認識到,世間再也沒有木棲,木棲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那個月夜,是她與木棲的永彆。
秋華轉身走入風雪中,很快消失不見,她再也沒有回過頭。
“雪大了。”祉猷再次撐開傘,遮在了玖茴頭頂上方,他轉身看向站在原地一直沒有動過的步庭:“步仙尊,您要如何處置這隻水蛭妖?”
話音剛落,步庭的乾坤劍飛出劍鞘,讓水蛭妖頭顱落地。
玖茴:“……”
幾個時辰前秋仙尊要殺這妖,他偏不讓,現在秋仙尊不管了,他倒一件捅死了這妖怪。
老菜梆子的想法,真令人迷惑。
“南碸。”步庭看了玖茴一眼,叫上角落裡的三人:“回宗門。”
“是,師父。”南碸給玖茴使了個眼神,姑奶奶,你可千萬彆說話,就讓我們安靜離開。
眼看著秋仙尊已經被說得四大皆空,放下一切了,他怕師父也被你說出毛病來。
玖茴張開嘴,南碸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道友,你快住嘴。
“步仙尊慢走,三位道友再會。”玖茴露出善良無邪的笑容,當著南碸的麵,把秋仙尊送的釵,插在了自己的發髻上。
等九天宗的人一走,在草叢裡趴了許久的皰宗主爬了出來,嗷嗷著衝向垣渦:“徒弟,你如何了?”
“等……”玖茴一句話還沒說完,皰宗主就撞在龜殼結界上,被反彈出兩丈遠。
她默默歎息,神極門上上下下的腦子,是不是不太好使?
等垣渦醒來,看到的是腦門上同樣掛著淤青的師父,他羞愧道:“師父,徒兒無能,讓您擔心了。”
“是沒什麼出息,還要為師來接你們回去。”一生要強的皰宗主把手背在身後,召出飛舟,高傲地看向玉鏡:“玉閣主,需不需要我送你們一程啊?”
“多謝皰宗主,那我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玉鏡拎著一溜八個晚輩跳上飛舟:“不愧是神極門,這飛舟真是漂亮又大氣。”
“那是當然。”皰宗主抬著下巴:“你們也不必羨慕,因為就算羨慕,你們也不可能擁有。”
“等等。”玖茴跳下飛舟,看著水蛭妖身首分離的屍體,召出無數烈火咒,把水蛭妖包裹起來:“烈火!”
“啊!!!”水蛭妖睜開眼,發出最後一聲不甘的哀嚎。
看著水蛭妖被烈火咒燒為灰燼,連灰燼都被寒風吹走以後,玖茴滿意地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塵:“書中沒有騙我,原來水蛭被砍了頭真的不會立刻死亡。”
看著這一幕,垣渦膝蓋有些發軟,他真該感謝玖茴當日的不殺之恩
玖茴回到飛舟上,雙眼閃閃發亮地看著皰宗主:“皰宗主,這艘飛舟如此厲害,一定能在一個時辰內,讓我們趕到桃林城吧?”
“當、當然可以。”一生要強又虛榮的皰宗主立刻挺直脊梁:“彆說一個時辰,半個時辰就足夠了。”
“哇,真厲害。”玖茴雙手握在一起,眼睛更加亮晶晶:“多謝皰宗主幫我們在半個時辰後,就吃上熱乎乎的湯圓了。”
“不用……”皰宗主愣住,他什麼時候說過會在半個時辰內,送他們去桃林城?
可是麵對玖茴崇拜的眼神,他咬了咬牙:“小事一樁。”
不就是費點靈石,他一點都不心疼。
一點也不!
為了讓望舒閣的人在半個時辰後趕到桃林城,皰宗主往飛舟法陣裡投了兩大袋靈石,雖然他表麵在堅強微笑,但內心已經在痛苦流血。
“謝謝皰宗主。”玖茴跳下飛舟,向皰宗主行禮:“晚輩請您到城裡吃湯圓……”
“不必,告辭。”皰宗主調轉飛舟就走,連頭都沒有回。
“皰宗主,請多保重,下次再會。”玖茴對著飛舟快樂擺手。
神極門飛舟離開得更快。
皰宗主:“……”
還是不要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