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C14.(1 / 2)

鮮紅淡綠 勖力 13688 字 3個月前

居高處,風裡陡然有水斑點砸在馮鏡衡鼻梁上。

下雨了。

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晚了,分把鐘,庭院裡已經串聯起雨幕來。濺起的水花頃刻成了煙。

馮鏡衡從平台上利索下來,再和老周把後備箱帶過來的食材拿進屋裡,短暫工夫,兩個人淋了個透。

汪春申從樓上拄杖下來,說笑他們,“等雨停了再拿是會挨雷劈了?”

馮鏡衡接過老周拿過來的毛巾,一麵揩一麵罵,“你待會但凡吃一口,雷不霹你,我霹。”

汪春申繼續刻薄,“腳長在自己腿上,不知道跑的孩子還不是活該?”

老周聽汪春申這樣說,幫理不幫親起來,“你再說,我看還有誰來陪你多喝二兩。”

馮鏡衡將長毛巾頂在頭頂上,眼看著擦不乾淨自己了,索性要去衝個澡。他一頭炸毛地去客用洗手間,一麵走一麵開罵,“他汪春申都好意思拿遺作炒作了,說幾句不中聽的還不是手拿把掐。”

正主汪某人聽著也不慚愧,倒是幾分正中下懷的佼佼者意味。說罷便催馮鏡衡要洗澡就快點,等著他開鍋呢。

大夏天的,吃羊肉太燥。

無奈,汪春申饞了,臨時給馮二邀約。當然,還是老規矩,他自帶食材和酒水。

如今馮鏡衡來一趟不容易,貴人事多。

而汪春申深居到壓根沒有簡出,他偶爾饞酒肉這些,唯一的搭子隻想得到馮二了。即便他的經紀人也很少肯對方登門了。

馮鏡衡初次見汪春申是馮釗明重金拍下了汪某的一幅畫,從密友處打聽到汪某人避世於重熙島上。

那年馮釗明能打通生意鏈上遊的關鍵就是汪春申。

深夜,馮釗明攜著小兒L子登門,來遊說汪某人出山幫他一次。

彼時馮鏡衡才十五歲,父親談一些隱蔽的話甚至把他驅逐出來。他心煩意燥,不大明白為什麼非要帶他來這一趟,來了又處處少兒L不宜的樣子。

他站在那三角梅下喂了一晚的蚊子。

馮釗明出來的時候一把薅住了臭小子的後腦勺,說可以回去了。電動門緩緩闔上,馮家父子並肩走在烏洞深夜裡。

重熙島至今也沒有陸運交通,想上島必須輪渡。十來年前,島上的酒家為了攬客,還家家都係著小船快艇。之後沒多久,政府相關部門出麵管製,流域水資源的保護和汙染的防護條令出台,幾乎一夜間叫停了私營船舶。那夜,馮鏡衡站在小艇前頭頗有幾分乘風破浪的快感,馮釗明喊他進倉來也嚇唬他,這大半夜的,掉下去可不是小事。你老爹雖然不像你媽那嘰喳喳地慣你們哥倆,但多少還是舍不得的。不像有的人。

馮鏡衡那時候壓根沒半點心思在家族生意上頭。隻嫌煩,一腳邁回倉裡,老頭再抽煙,他更嫌煩。隻問老頭,你夜裡捉我來到底做什麼?

馮釗明半明半昧的笑容,不做什麼,父與子,不是天經地義,啊?

於是老二再問,

剛才屋裡那位是誰?

誰?就這麼說吧,他畫幅畫寫筆字點石成金的變現能力。要不你媽怎麼拚了命地要你們哥倆讀書的呢。任何時代,文化人總歸受人尊敬的。當然,我是不指望你給我讀這麼高的了,這些玩藝術的都是些神經病,要斷子絕孫的。什麼年代了,有幾個正常人忌諱社交,躲起來避世的,不是腦子壞掉了是什麼!

馮釗明難得囉嗦幾句,說教也是舐犢。危言聳聽老二,與其瘋瘋癲癲與世人都恨不得割席的傲慢,我寧願我們一家子泥腿子。斷子絕孫,我還乾個什麼勁!掙那麼多錢有個卵用!

三日後,重熙島上的這位答應了馮釗明的請求。隻是唯一比較意外的訴求就是,他完稿之前,不與任何人溝通讓步。他需要什麼,會叫副手聯係他們,至於肯上門聯絡的,汪春申指定了馮釗明的次子。

這也算馮鏡衡給父親辦的第一件差事。

汪春申性情古怪乃至變態,他一方麵瞧不上馮釗明之流的商人,另一方麵又要擺他文人的架子。擰巴得很,成心奴役甚至吆三喝四馮某人的小兒L子。

馮鏡衡更是個火爆脾氣,一來二去,他看出這個變態畫家是在遷怒他,乾脆我不痛快你們誰都彆想快活。一腳踢翻了汪春申要的那些宣紙和高麗紙,掉頭就走。

一麵走還一麵罵,彆以為老馮巴結你,我就把你當盤子菜。你他媽姓汪的當真厲害彆答應啊,又給錢彎腰又嫌錢他媽帶臊,彆逗了,我瞧不起你個老東西!

老周是汪春申管家一般的人物。二十歲不到就跟著汪春申了,這些年,汪春申不擅長不熱衷的方方麵麵都是老周幫著打理的。汪春申當真救過老周的命,是以老周身無長物,養老送終父母後,便徹底跟隨他了。

那日,老周進來想幫著勸幾句,也可憐馮鏡衡一個半大孩子受汪春申這種孤僻的罪。才想說話,汪春申疾言厲色地罵他們滾。

於是,馮鏡衡真的撂挑子不乾了。回去當天晚上又挨了馮釗明一通訓。老頭怪二子沉不住氣,今後如何能成大事。這點委屈就受不了啦,你老子天天在外受氣我說什麼了。你當錢容易來的,你當你真能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了還!臭小子,我像你這麼大已經蹬三輪車走街串巷,往家拿錢了。你還沒斷奶呢!

說罷,把老二晾在一邊,連夜給老大去電話,要他回來。這樁事勢必馮釗明的兒L子去辦,那麼,沒了一個還有另一個!

無奈,馮紀衡幾番登島都閉門羹而歸。

隨後沒幾天,馮鏡衡其實也轉過彎來了,少年意氣輕易不肯向任何人低頭,包括自己的親爹。他正值暑假,夜貓子一個,夜裡三點多還在玩遊戲。不期然接到一通電話,是老周打來的,說汪春申不好。

馮鏡衡吊兒L郎當口無遮攔地問,要死了?

忠心耿耿的老周也拉下來臉來,怪這個小子沒良心,隨即發作的口吻,要他通知他老子聯絡醫院醫生,如果汪春申真的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那麼,你們馮家想要的,一個子都沒有了。

馮鏡衡聽後

丟了手機,沒作多想便去敲老頭的房門。

汪春申結腸息肉多發出血,及時治療保養回頭。

那幾日醫院,全是馮鏡衡借著他父親的名號聯絡奔走的,老頭全權沒有出麵。事無巨細到,汪春申的營養藥膳粥都是馮鏡衡從家裡拿到醫院的。

汪春申依舊脾氣爛到底,馮鏡衡乾脆不與他同處一室。出院回島上那天,汪春申瞥瞥臭小子,怎麼又夾起尾巴做人了?你老子打的?

馮鏡衡也不否認。隻兩手插袋,張嘴就吃著一嘴腥潮江風,罵罵咧咧,等拿到你汪某人的大作,我發誓這輩子都不登這鳥不拉屎的島。

汪春申笑而作罷,繼續狠狠打壓他,哪隻鳥不拉屎,你給我找出來看看!

終究,馮鏡衡食言了。之後他如願拿到了汪春申的交稿,也順利接他汪某人與父親那頭會麵。馮家那通生意行進得很順利,馮釗明也頭一次大張鑼鼓地獎賞了自己的小兒L子。

汪春申幾次有限的露麵交際,進進出出聯絡打點都是馮鏡衡,他隻信這小子。馮釗明為了挽尊,便說小兒L子拜得汪老師門下在學畫,這徒弟如何孝敬師父都是應當應分的。

難得,汪春申沒有拆穿或者否認。隻是,他私下指點過馮二幾回,說你不是這塊料,還是回去跟你老頭子學做生意吧。

上了高中後,有次在社交平台上看到拍賣行拍出的汪春申的畫,價格斐然。馮鏡衡才真正意識到藝術家離他有多近。外界很多人都以為汪春申死了。他偶爾登島來給他轉遞這些消息,汪某人都是笑得詭異。

馮鏡衡沒成年前喝的酒都是汪春申斟的。

實則,馮家與他已經銀貨兩訖了,汪春申於馮釗明已是棄子。然而,馮鏡衡的登門,他從來不拒之門外,甚者,德行敗壞地教壞了這個二小子抽煙喝酒。

這些年,馮鏡衡上島的蹤跡,家裡未必不知情。汪春申也從來不問他這些,兩個人算不上忘年知交,嚴格論起來,馮鏡衡隻當這裡是處停止思考的獨醒地。

總之,汪春申想喝酒了,馮鏡衡都會挑時間滿足他。

雨停了,庭院裡滿地的三角梅。

汪春申聽那最後一耳的雨,一口熱黃酒滾喉而下。明明三伏天還沒過,站在懊糟的熱暑廊下居然一身的冷戰。他想回頭說什麼的,被歪躺在椅子上的馮二搶白了。藤椅上的人已是酒過三巡的醺醺然,他問汪春申,“柏榕酒店那幅畫是你的吧?”

汪春申聞言,沒明白馮二的意思。

馮鏡衡便沒頭沒腦地提起半個月前他在柏榕那裡談事,他們頂樓牆上有幅畫,印章是他汪春申的。總不至於這種集團酒店還掛贗品。

汪春申說不知道。他賣出去那麼多畫,誰去一件件記住買主。

馮鏡衡也不了了之了。

倒是汪春申好奇起來,“什麼樣的?”

馮鏡衡酒意更濃,眯了眯眼,搖頭表示沒太注意看,“應該是幅雪夜圖。”

汪春申笑話,“我是問,和你一起的人?”

馮鏡衡麵上一怔,覷著微紅的眼睛盯對麵人,沒說話。

汪春申索隱有理有據,“半個月前的事,倘若是生意夥伴感興趣,你早問我了。可見不是,與生意無關,但是能讓馮二瞜一眼沒來得及細看,除去生意經濟便是女人。”

馮鏡衡嗤之以鼻,“你這不可一世的口吻還真是和老馮如出一轍。”

對麵人再補一刀,“嗯,你還沒有反駁。”

馮鏡衡落於下風也不跌麵,反倒是坦坦蕩蕩,“女人又怎麼了?”

汪春申笑著看一眼老周,仿佛拉票取勝,“是不怎麼。你承認就行了。”

說完,興致勃勃地問,“什麼樣的女人呢?”

馮鏡衡的口吻聽起來不大暢快,起碼是不順利,“難評。”

“什麼意思?”

“字麵意思。”馮鏡衡說著,喊老周幫他換個料碟,也表示就此打住。他並不想多談無關的人。

汪春申踱步回來坐歸椅子,順酒搭子的意,再乾脆恭維他二少爺幾句,“難評肯定是不咋地,慢慢挑,能容得下你馮鏡衡脾氣的女主人,沒準還沒出生呢。”

飲醉的人,撩起眼皮看人,不屑這種激將法,依舊歪坐在藤椅上,不知哪根筋不對,忽地站起身來,輕飄飄的藤椅給他起身的動靜逼退好幾步遠。連同邊上跑忙的老周都嚇了一跳,才想勸他坐下來。馮鏡衡轉身往洗手間去,汪春申笑話他,“到底是喝酒退步了,還是腎不行了,去幾發了啊!”

“我還用不著終年不見天日的人來跟我討論腎功能的問題。”馮鏡衡是上島前,會務灌了一肚子茶。他再從洗手間回頭,汪春申已經吃完他的那部分,剩下的他也不陪的樣子。在邊上泡起茶來。

馮鏡衡繼續打掃戰場。他吃東西並不秀氣,餓起來的時候甚至會大快朵頤那種。對於汪春申這種飲食懨懨的人,是豔羨也是賞心悅目。也隻有年紀起來的人,才會真真切切地羨慕年輕的資本。

一個晚上,他兩回話到嘴邊,最後還是咽下去了。汪春申分一杯飯後普洱給他們,自己的那杯卻遲遲沒有端到嘴邊,等他神思過後,老周已經開始收拾殘局了,馮鏡衡在濕漉的院子裡抽煙。主人杯裡的茶已經涼透了。

汪春申起身的時候,馮汪二人各懷心思地對視了一眼。

邊上的老周問鏡衡,“晚上宿在這裡?”是的話,他就去替他收拾客房。

天還未全黑,喝了酒的人才要點頭算是,手機上收到了輪渡班次因為下午天氣原因末班船行時刻往後順延半個小時即補發一班的及時公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