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記者跟隨的專題采訪團隊, 將在菲律賓進行不少於八期錄製。
他們會走遍瀑帕大橋、庫坎大橋,去追尋中菲國際通道上,中國基建的痕跡。
還會循著複蘇計劃, 走遍中國援建每一個工程項目現場。
魚平大橋是丁鴻達在菲律賓的第一站。
攝製組浩浩蕩蕩開了三輛大車, 在菲律賓向導指引下,順利來到魚平大橋建築現場。
律風作為總設計師和其他負責人一起, 接待這群遠道而來的采訪組。
並且,在未來三天裡,這些專業人士會細致詳儘地拍攝魚平和這座來之不易的大橋。
記者們的提問、攝影師的鏡頭, 一直包圍著魚平大橋的建設者們。
直到晚上, 丁鴻達要出發跟同事一起拍夜景, 才找到機會將殷以喬的信件鄭重地交給律風。
丁鴻達樂嗬嗬的說:“我幫瞿工給易總工帶過綠豆酥,給周總師送過桂花糕。沒想到我這個鴻達同誌, 居然要做一次鴻雁!”
鴻雁傳書、尺牘傳情的傳統,有了丁鴻達的傳遞, 忽然就顯得這封薄薄書信貴重起來。
律風收下信件, 目送丁鴻達和攝製組出發。
他回到工地宿舍,關上房門,慢慢拆開這封沒有收件地址的書信。
潔白信紙上,黑色筆墨力透紙背, 一撇一捺寫著:
“親愛的小風, 萬事順遂。”
律風和殷以喬越洋通信近兩年,還是第一次收到回信。
普普通通的開場白, 自動有了聲音,縈繞在安靜夜裡,訴說著世上最為溫柔的話語。
殷以喬的字,比律風好看很多。
每一個字透著不同意味的灑脫自由, 落在橫線羅列的信紙上卻出奇的規矩整齊,讀起來心情平靜,好像殷以喬的設計天賦不經意間融入筆尖,隨手一寫都是能讓律風沉醉的畫卷。
律風寫的內容,常常是小學生日記般的寥寥數語,說點生活裡發生的瑣事感悟。
殷以喬的回信,字字敲在律風心頭,看得他視線反複逡巡,迫不及待地想翻到下一頁,又克製不住地重讀上一行。
他寫:“我重做了《山水逍遙》的建模,之前我們商量改動的部分基本變了樣子。我很滿意成品,所以不給你看。”
他寫:“南海隧道沉管一直很順利,如果魚平大橋同樣順利,你應該可以趕上最後一節沉管安裝。當然,趕不上就算了,我可以替你去看,不用謝。”
他寫:“爺爺的《艦歸航》會在寶島回歸20周年落成,一切就緒,裡麵的商鋪都陸陸續續入駐,等著20周年慶典開門迎賓。據說領導會來,你記得在電視看。”
句句寫著律風關心的事情,又顯露出難得的任性與幼稚。
建模不給看,沉管替他去,還有那句讓他在電視看領導視察《艦歸航》,怎麼看怎麼透著“反正你回不來”的小抱怨。
律風不禁勾起笑,覺得文字的魅力果然是語言無法替代的。
平時和他聊天,語氣平靜、輕鬆愜意的師兄,原來寫信這麼可愛!
不過,可愛也沒用。
魚平大橋進展神速,再過四十天就能進行主橋合龍。
南海隧道正在安裝第三十九節沉管,距離寶島回歸20周年還有充足的時間。
他一定可以提前回國,不讓師兄獨自暢享。
律風哼哼一聲,往下翻頁。
剛才的驕傲得意,忽然凝滯在了信件的結尾。
那是一首熟悉的詩,沒有標題和作者,也不妨礙律風視線瞥過它時,心中回蕩起抑揚頓挫的朗誦聲。
“我如果愛你——”
一首小時候學的《致橡樹》,經過殷以喬寫出來,竟然令律風氤氳了眼眶。
溫柔的句子,一行一行延展在菲律賓炎熱的夜晚,在律風心裡留下了深深的痕跡。
像刀像劍也像戟的,正是殷以喬這樣的男人。
他們仿佛一直分離,卻又始終相依。
詩的末尾那句“也愛你堅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情感濃烈得讓律風有些不敢再看第二次。
殷以喬叫人捎來的哪裡是一封信,明明是一顆太陽。
照進漆黑的深夜,散發出溫暖陽光,籠罩著他每一寸肌膚、每一根發絲,渾身都被殷以喬包容,感受到無儘愛意給予的自由。
律風沉浸在陽光中許久,整個靈魂烘烤得暖洋洋,他緩緩疊好信紙,裝回信封,拿出手機。
“我收到信了。”
他認真地編寫消息,發送給遠在祖國大地的師兄。
“魚平大橋就要合龍了。我會儘快回來,不管是《山水逍遙》、南海隧道、《艦歸航》,還是寶島回歸20周年慶典,我都要親眼看到!”
魚平大橋在英雄榜的激勵下,建設速度超乎想象。
幾乎每一個難題被提出來不久,很快就能被攻克,其中滿載了中國工程師的付出,還有菲律賓人深藏的助力。
整座主橋,橫跨在裡可島與三季島之間,成為了魚平地區百年來無法想象的奇跡。
隨著這座奇跡大橋即將合龍,全世界的報紙新聞都在驚歎菲律賓上演的中國速度。
他們不懂,為什麼這項工程,菲律賓工人數量超過中國人十倍,還可以按期完成。
他們更想知道,傳說中的英雄榜是不是和坊間流言一般,真的為貧瘠落後的菲律賓,找到了改變世界的人選。
律風習慣了每一個項目合龍前的沸沸揚揚。
圍追堵截的新聞記者,經常跑得飛快,妄圖從他們這裡拿到想要的消息。
最終又隻能眼巴巴地望著中國新聞台錄製車進進出出,而他們被手持武器的安保人員攔在外麵。
外出專訪中國援建其他工程的丁記者,跟隨錄製組的車輛回到魚平大橋,靜待明天的合龍。
但是,他也帶來了不那麼歲月靜好的壞消息。
“我算是明白魚平大橋怎麼安保這麼嚴格了。”
丁鴻達掛著相機,悄聲和律風分享獨家消息,“我們去巴布爾公路、波桑卡大橋的路上,遇到好幾次流竄的土匪,個個帶槍、甚至還有帶機槍的皮卡車!菲律賓治安太差了,土匪打起架來,把工地裡工程師、工人都傷了!”
菲律賓允許合法持槍,再加上匪首與總統和談後,擁有了一定特權,菲境內的治安一天不如一天,小範圍槍械火拚成為了常態,菲方警察見到當街對搶,也就跟看小混混打架似的,處變不驚。
丁鴻達心驚膽戰地,回到魚平大橋還算好一些。
但是,他說:“我采訪了受槍傷的工程師、工人,發回國內,新聞台卻說不能引發外交矛盾,不能采用,讓援建團隊和菲政府自行交涉。”
“哎……”丁鴻達生在和平年代,哪裡見過這麼無奈的處境,“可能是我沒見過世麵吧,總覺得在菲律賓,槍傷就像刀傷一樣頻繁普通。”
律風聽完,眉頭蹙起。
他問:“他們傷勢怎麼樣?”
“還好,沒有生命危險,也不影響以後工作生活。”丁鴻達凝重的說,“隻不過流彈毀了沿途公路和大橋的部分設施,那些打群架的家夥聲明負責。可是說負責,又不賠錢,還是得我們的人來修啊!”
他的關注點清奇,帶著勞動民族揮之不去的淳樸氣憤。
律風之前聽過流竄匪徒的事情,也看過菲律賓新聞台相關報道。
他們武裝精銳,美式武器應有儘有,每每混戰起來,都會導致周圍建築設施遭殃,又總愛選擇偏僻地點,剛好和複蘇計劃建設的偏遠工程項目巧合般相遇。
他感慨道:“工地既然出了事,也應該加強一下安保了。”
“不是安保問題。”丁鴻達小聲不讚同,“出事的工地,除了我們自己雇傭的安保,還有菲政府派來的衛隊定時巡邏,還不是擋不住炮火不長眼……”
說著,他覺得奇怪,“對了,魚平大橋為什麼都是我們自己雇的安保公司?菲政府沒派衛隊?”
律風從來不信任什麼衛隊。
當初瀑帕大橋遭到匪首占領,恰逢菲方衛隊臨時換崗,給他留下了一絲顧慮。
以至於魚平大橋起基建橋的時候,他拒絕了菲政府的好意,選擇了自行雇傭安保公司,並且安裝了先進的監控報警係統。
麵對丁記者的好奇,他如實回答道:“因為瀑帕大橋的事情,我有點懷疑菲律賓的衛隊——”
話沒說完,他的聲音就被巨大的嗡嗡嗡蓋過。
周圍突然刮起狂風,律風和丁鴻達詫異抬頭,發現遠處飛來了三架直升機。
它們塗裝著國際通用軍綠,造型尖銳不像民用,瞬間點燃了律風的惶恐。
“那是什麼!”丁鴻達的大喊,隨著飛機遠去響在耳邊。
律風卻心如擂鼓,雙眼乾澀地盯著直升機不敢眨眼。
不可能、不會的……但是——
他還沒能理出冷靜的思緒,隻見飛向魚平大橋的直升機,忽然垂直掉落一枚帶有滑翔翼的小型物體。
它毫不猶豫衝向魚平大橋合龍點,炸出了微小身軀絕不可能出現的四散火花與硝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