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臻從手術中心轉入了病房,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醒。
項明章隔著治療室的玻璃牆望著,一夕之間沈若臻似乎消瘦了一圈,陷在被子底下的身體輪廓淺淺的。
項明章冒出零碎的計劃,等沈若臻醒了恢複一些,要給他補一補身體,那張嘴巴不饞,愛吃的就那麼幾樣,要每天都喂給他吃。
觸目驚心的襯衫處理掉了,其他衣服也扔了,要訂做一套新的賠給他。
還有手機,他們兩個的手機都弄丟了,乾脆換成一樣的。
最重要的是懷表,項明章想賠卻有心無力,因為意義太深刻,大概去瑞士重新定製一枚也無法抵得上一二。
“沈若臻,你什麼時候醒過來?”項明章問,氣息拂在玻璃上凝成了霧。
許遼給項明章和沈若臻辦好了各種手續,期間手機響了無數次,說:“你媽和楚太太她們在新西蘭安頓好了。”
項明章終於從治療室外移開步子,他接過手機打給白詠緹,報了聲平安。
手機換到楚太太手裡,問了許多,項明章怕對方受到驚嚇,避重就輕地隱瞞了沈若臻的情況。
掛了線,項明章脫下西裝外套,乾涸的血痂把幾層布料粘在一起,撕扯到傷口,他的腰背和肩臂簡直沒一塊好肉。
饒是做過警察見過世麵,許遼仍覺嚴重,說:“你的病房在同一層,可以讓醫生處理傷口了吧?”
項明章無所謂地“嗯”了一聲。
許遼說:“你非要我告訴你媽是不是?”
“你不會的,你比我更在意她的情緒。”項明章雖然肉/體受傷,但精神逐漸恢複了穩定,“遊艇上抓到了幾個人?”
許遼回答:“五個,齊叔腹部中彈,搶救過來了。”
項明章見識過了沈若臻的槍法,那一槍沒打要害就是想留齊叔的命,他握著鋼筆紮肩膀而不是紮心臟,也是這個意思。
綁匪隻是拿錢辦事的小嘍囉,齊叔作為項行昭的臂膀要關鍵多了。
警方去靜浦大宅問話,會聯係項家人,項環和項琨應該都知道了項明章被綁架,但隻要齊叔頂著,項行昭就會繼續裝瘋賣傻。
項明章道:“齊叔自有警察去審,先等消息,明天把律師和項樾的助理叫來。”
許遼問:“你家裡人要來醫院的話,見麼?”
“誰也不見。”項明章說,“既然我沒死,以後有的是機會‘歡聚一堂’。”
交代完畢,許遼催促:“快去處理傷口吧,楚先生醒了看見你這副尊容,不害怕也要嫌棄。”
人為悅己者容,項明章總算聽進去了。他兩天一夜沒合眼,經曆生死關頭大起大落,本來是欲折的弓,猛地鬆了,腳步都虛浮了幾分。
項明章回病房接受檢查,處理了傷口,忍著刺痛把頭臉清洗乾淨。
不到兩小時,項明章換了病號服,自己推著輸液架子又返回沈若臻的病房。
黎明得救,轉眼暮色四合,無比煎熬的一天要過完了,項明章搭著條毯子,待在外間的沙發上守夜。
他睡得不安穩,每半小時醒一次,索性坐起來找點活兒乾。
項明章拿酒精棉片擦拭犧牲的懷表,機芯《偷風不偷月》,牢記網址:m.1.太精細,血跡深藏,他一邊擦一邊補了句“阿彌陀佛”。
醫生一共從沈若臻身上取下三件東西,除了懷表,還有一紙洇濕成絮的遺囑,以及從不離身的項鏈。
懷表是項明章歸還的,遺囑是項明章寫的,項鏈是項明章送的。
血汙氧化成暗紅色,項明章把項鏈仔細擦出原本的銀光,纏在指間進了治療室。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沈若臻就是在病房裡,他停在床邊,沈若臻安靜地躺在病床上。
儀器顯示狀態穩定,良久,項明章這次的第一句話說的是“謝謝”。
“謝謝你活下來。”他勾著項鏈晃了晃,“你願意留著的話,改天拿去店裡洗乾淨,要是嫌臟我再送你一條。”
“但是懷表修不好了,我們一起去瑞士定製一枚新的,表蓋上還刻佛紋嗎?你決定吧,都聽你的。”
“你說過知道瑞士銀行,那就順便去看一看,開一個共同戶頭作紀念好不好?”
項明章絮絮說著,始終忘不了對著沈若臻念挽聯,他在床畔坐下來,洗心革麵一般:“我給你背誦《籠鷹詞》怎麼樣?”
背到最後一闕,項明章卡殼,隻會不斷地重複:“清商。清商?”
沈若臻沒有反應,項明章不氣餒:“其實複華銀行的關閉公告我也背過了。”
枕頭上,沈若臻的太陽穴被槍口撞得發紅,下半張臉隱在氧氣罩下,兩扇濃睫遮眼,在經曆一段漫長的混沌。
長夏難消,沈若臻抱著琵琶坐在公館的梧桐樹下,擰緊了細弦一撥。最近公事忙,手有些生,他彈了首溫吞的文曲,曲畢抬眸,看見項明章立在另一片疏影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