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2)

一樣的話,從不同人口中說出來,效果是不一樣的。

有一種微妙在於“我知道自己是個學渣”、“我欣然接受了這一點”、“我甚至可以和我的好朋友互相調侃對方有多渣”,但是“我無法忍受你這個陌生人就我的學渣屬性對我展開攻擊”,這是歧視!是赤/裸/裸的太學對國子監的歧視!

曹世子對著顏楚音怒目而視。

《三字經》?

難不成在你眼中我和初蒙的孩童差不多?

欺人太甚!曹世子絕對不能接受這樣的羞辱。

如果顏楚音聽見了曹胖子的心聲,他肯定要說:得了吧,咱們誰不知道誰啊,就你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學習態度,要不是背靠定國公府,早被國子監開除百八十回了。連騎射都學得稀巴爛,除了《三字經》,胖子你還會背啥?

沈昱趕緊站出來打圓場:“前些日子,國子監小考出了一道策論,說的是在江南等地正式推行改稻為桑的政策是否可行,就說我們想要探討這個吧!”

顏楚音忍不住給了沈昱一個複雜的眼神。

我們國子監的題,你一個太學學子竟然知道?你是不是還偷偷做了我們國子監的題?!雖然顏楚音並不是一個特彆愛學習的,但這一刻莫名覺得虧了。

那可是我們國子監的題!

但對於沈昱來說,關注國子監的考題,那是一件很正常的事。雖然太學和國子監都是本朝的最高學府,就學習氛圍來說,太學遠勝於國子監,畢竟太學裡沒有一幫不學無術的紈絝子。但本朝的國子監除了是最高學府,還擔著一個管理的職能,總管著全國的各類官學。國子監的監理大臣是正四品官,擁有不經過任何人、直接向皇上遞奏折的特權。國子監的小考策論有時候暗示了國家未來的政策導向。像沈昱這種對仕途充滿野心的人,自然會想辦法關注這個。

就拿這個改稻為桑來說,官方並沒有推行相關政策,但民間已經自發有了改稻為桑的苗頭。尤其是在江南那片地方,因為地勢低濕,不適合種植彆的經濟作物,桑蠶業便十分興盛。對於老百姓來說,桑田的稅遠低於稻田,桑葉的賣價又高於米糧,他們不懂什麼大道理,隻知道種桑比種糧食實惠。朝中一位大臣注意到了這一點,上奏朝廷建議正式推出政策,由官方出麵去改稻為桑。

內閣日常事務太多,閣老們並沒有給予這個奏本足夠的重視。但要真讓奏本放在一邊落灰,那又太浪費了,於是它搖身一變成為了國子監小考的考題。

國子監中除了紈絝,還是有一些正經學子的。

有一些學生持反對觀點。如果國家公然支持改稻為桑,都知道種桑葉更賺錢,老百姓肯定一窩蜂都去種桑葉了,到時候沒有人種糧食,大家吃什麼喝什麼?這和國家一直對商人收高稅的道理是一樣的,如果商人那麼好做,大家都跑去從商了,等到田地荒蕪,老百姓們吃什麼?農耕時代的根本就在於農耕。

但持讚同觀點的學子也多。改稻為桑隻在江南推行,江南的百姓不種稻穀沒關係,如今運河發達,可以從湖廣運糧食到江南,填補江南的糧食缺口。這些學生看到了桑產業背後巨大的經濟利益,認為這是能讓國富民足的好政策。

對於沈昱來說,他認為改稻為桑確實是一個能促進經濟、藏富於民的好政策,但看問題不能局限於表麵,一個政策好不好不能隻看它初衷好不好,還要看在推行過程中,它所能引發的一係列效應好不好,從而去判斷是優大於劣,還是劣大於優。考慮到這兩年暗流湧動的局勢,沈昱總覺得這裡頭藏著事。

他朝顏楚音看去,道:“我覺得這個考題很適合用來討論,你看如何?”

顏楚音正要說行,一旁的曹世子見“沈昱”要點頭說行,他心裡牢牢記著“沈昱”用《三字經》嘲笑自己的事,“沈昱”說行,那他肯定要說不行啊,於是立馬高聲反對:“這有什麼好討論的?推行也好,不推行也好,折騰來折騰去的,反正最終吃苦的都是老百姓。桑產業確實能賺錢,但錢又到不了百姓手裡!”

這話!

曹世子這話叫沈昱心裡暗自驚奇。他以前和曹世子這些人接觸極少,隻從彆人口中聽過他們今兒禍禍了這個,明兒又禍禍了那個,聽得最多的就是他們如何不學無術。但曹世子這番話真不像一個不學無術的人可以說出來的。也許曹世子確實不太會做學問,四書五經讀得一塌糊塗,但他心裡分明存著見地!

曹世子衝著“顏楚音”擠眉弄眼的(其實是對著沈昱):“對吧,新樂!隻要官府不出台相關政策,民間自發的改稻為桑都是小規模的,而規模不大,百姓們多少還能賺到一點錢。一旦規模上去了,彆又是一場灃縣茶山案。我十二姑父當年差點死在灃縣。”

他又看向“沈昱”(其實是顏楚音),嫌棄地說:“你該不會連這一點都沒有想到吧?”

灃縣茶山案發生在十幾年前,當地水質特殊,某些茶農經過幾輩的努力培育出一種新型茶葉,能在彆地賣出天價。縣內一豪富見茶農賺錢了,強行以低價收購茶農手裡的茶樹,把茶農逼得無路可走、家破人亡。前一任縣令被豪富收買,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期結束後,查代容被調過去當新一任縣令。

查縣令不願與當地豪富同流合汙,一心要為茶農討回公道,結果反被豪富勾結知州汙蔑他貪贓枉法,將他抓捕入獄。查代容的新婚妻子是定國公府的庶女,也就是曹世子的十二姑姑。她洞悉了夫君的危險,早早寫了一封信快馬送到娘家。雖然她的娘家人看上去都沒什麼出息,但身為國公至少可以自由遞奏折見皇上啊。就為了這麼一個縣令妹夫,定國公跑去宮裡抱著皇帝哭訴了。皇帝趕緊命人查明真相,還了查代容清白,處置了豪富和知州,又安撫了茶農。

對於京城中的人來說,這種地方上的小案子其實沒引起多大的重視,隻是覺得定國公挺小家子氣的,為了一個縣令妹夫去驚動聖上,就隻有沒臉沒皮的定國公能做出來。在很多達官顯貴看來,但凡定國公本人不那麼窩囊,稍微有一點本事,能在朝中經營出一點點勢力,都不至於連個縣令妹夫都護不住啊!

轉眼十幾年過去了,估計除了當事人,已經沒幾個人記得灃縣茶山案。但曹胖子肯定是上心了,因為他的十二姑姑每年都會給娘家送上一堆年禮,準備的都是那種不怎麼貴但真的很有心的東西,曹胖子因此很喜歡十二姑姑一家。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