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歌的地方,是Z市中上等的KTV。
消費水平偏高,和高中生們常去的那些,完全不是個檔次。
典雅奢華,處處透著價格不菲的氣息。
隔音效果很好,走廊裡基本聽不到聲音。
鹹寧寧早就忘了剛剛在車裡詭異的氣氛,蹦蹦躂躂地跟著服務員跑進去。
明哲邁步想要跟上,卻被陳醫生按住肩膀:“小哲,人是群體性動物。我還是建議你多多和人接觸,這樣對你改善病情很有幫助。”
明哲將趴在衣領的小超人拿起來,麵無表情地看向陳醫生:“我覺得我已經好了。”
陳醫生微微一愣,隨即麵露喜色。
他順勢將明哲攬到身旁,“這是好事,明天我給你做個心理測試。”
明哲沒吭聲,正在努力讓身體放鬆下來。
鹹寧寧獲得了選擇包間型號的權力,她弄了一個小型搖滾風包廂。
楚時辭還以為她這種呆萌可愛的女生,會喜歡小甜歌。
結果鹹寧寧接過麥克,就來了一首重金屬搖滾。
她唱得很嗨,包廂裡很吵。
明哲不適地皺起眉。
在吵鬨的音樂聲中,隱約能聽到陳醫生的喊聲。
“你很緊張,昏暗吵鬨的環境讓你不舒服?”
明哲沒回答,默默起身走出包廂。
他剛在門外喘口氣,一旁的門再次打開。
陳醫生關上門,給他遞了一枚巧克力,“吃點巧克力,能讓你放鬆很多。”
明哲靜靜地看著巧克力,臉頰逐漸泛紅。
他嘴唇張了張,:“對不起,我對巧克力過敏。”
楚時辭坐在口袋裡,抱著手臂搖頭。
幾年過去,明哲說謊的水平,還是這麼爛。
陳醫生笑了笑,沒再說什麼,直接將巧克力放進明哲的上衣口袋裡。
再收手時,他摸到了楚時辭的腦袋。
陳醫生眉頭挑了挑,“這是……”
明哲剛想往後退,又立刻停住。
他把楚時辭拿出來,在陳醫生眼前晃了一下:“我的玩具。”
陳醫生收回手:“原來是橡皮泥小人,它是你的朋友麼。”
紅暈已經散去,明哲再次恢複平靜,“不是,隻是玩具。”
楚時辭茫然地看向他,腦子裡朦朦朧朧,好像抓住了什麼東西。
陳醫生點點頭,“你自己做的,可以讓我看看麼?”
楚時辭感覺明哲的手指在顫抖。
隨後他就被明哲遞給了陳醫生。
楚時辭開始裝死,任由陳醫生捧著打量。
過了幾秒,他又回到明哲口袋裡。
陳醫生將話題跳過去,開始問明哲的學業情況。
明哲回答得很簡潔,隻是嗯嗯幾聲,幾乎把話題聊死。
兩人對話,全靠陳醫生活躍氣氛。
聊了一陣,陳醫生歎口氣,“你還是這樣,不喜歡與人交流。”
明哲抿抿唇,“抱歉,我習慣一個人。”
“但你心裡渴望得到彆人關懷,你不喜歡孤獨。隻要和你相處久了,就會發現你是個很好的人。越是高級的動物語言越豐富,生物通過交流加固情感。小哲,勇敢地走出來,邁出第一步。”
陳醫生轉過身,抬手做出一個擁抱的動作。
他還沒上前,明哲立刻後退躲開。
陳醫生長長地歎息一聲:“兩年過去了,我讓群裡那些孩子走出陰影。唯獨沒有幫到你,對不起,這是我的失職。這已經是第二次了……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他再次伸出手,試著靠近明哲。
明哲沉吟片刻,冷淡地說了一句,“抱歉醫生,擁抱對我來說還太早。”
而後繞過他,直接進了包廂。
楚時辭扒在口袋邊緣探頭偷看。
陳醫生收回手臂,一向溫和的麵容,第一次露出淡淡的傷感。
包廂內,鹹寧寧已經唱完重金屬搖滾,正在唱最近大火的電視劇主題曲。
曲調舒緩悠揚,明哲身體放鬆下來。
陳醫生拿起另一個麥克,跟鹹寧寧一起合唱。
他歌唱得很好,鹹寧寧很激動。
“陳醫生,你也會這個歌,我還以為你們不會喜歡看偶像劇!”
陳醫生掏出手機,“我女兒總看,我下班了會跟她一起看。怎麼樣,我女兒是不是很漂亮。”
鹹寧寧很容易被帶跑,話題立刻跑到陳醫生女兒身上。
音樂聲已經停了,變成舒緩的純音樂。
音量不大,用於緩解客人的心情。
明哲沒加入他們,獨自一人坐在沙發上玩紙牌。
在他搭紙牌塔時,楚時辭飛到他耳邊,“你剛剛怎麼把我給出去了?”
明哲側身將他擋住:“表現得太過在意,會暴露弱點。”
楚時辭一愣,“你覺得陳醫生有問題?”
明哲微微側頭:“他為什麼這麼執著於跟我肢體接觸。”
“脫敏法?”
這個詞觸及到明哲知識盲區。
他上查找一陣,找到了‘係統脫敏法’。
大概是構建相關情景,通過反複嘗試,循序漸進,一點點讓人擺脫恐懼焦慮。
明哲抗拒肢體接觸,所以陳醫生就不斷跟他接觸。
這麼一看也沒問題。
明哲凝眉沉吟:“是我誤會了。”
楚時辭還在想剛剛的場景。
陳醫生看向明哲時,眼神永遠是溫和的,隻有剛才露出些許失望。
他感覺自己現在被分成好幾份。
一部分覺得無利不起早,陳醫生這麼熱情,怎麼看都怪怪的。
一部分又覺得陳醫生可能就是傳說中的大好人,不求名利,純粹是為了明哲好。
楚時辭越想越亂,他煩躁地晃晃頭:“小哲,你不怎麼信任他?”
明哲沒吭聲。
他擺弄著紙牌,紙牌塔越搭越高。
楚時辭戳戳他的耳朵,“小哲?”
白皙修長的手指顫了顫,紙牌塔瞬間倒塌,撲克牌散落在玻璃桌上。
明哲轉頭看向楚時辭:“我們隻見過兩次麵,我不會完全信任他。”
他把楚時辭捧在手裡,放在唇邊輕聲道:“不是針對陳醫生,也沒看出他哪裡有問題,但我是個很多疑的人。哥,這個世界上除了你,我不會全心全意地信任任何人。”
.…………
回家的路上,楚時辭還沒從激動的情緒裡走出來。
全天下這麼多人,明哲隻信任他一個。
他可太驕傲了。
陳醫生開車送他們回來,鹹寧寧家離學校近,在中途下了車。
剩下的三十分鐘車程,車內隻有陳醫生和明哲。
在等紅綠燈時,陳醫生從後視鏡看向明哲:“剛剛在ktv,你沒怎麼唱歌。”
這句話說得太含蓄了,明哲全程一首歌都沒唱。
他擺弄著橡皮泥小人,隨口道:“不喜歡。”
車廂裡傳來男人的歎息聲,“你和他還真像。”
如果和陳醫生對話的是彆人,多半會接上一句,‘他是誰?’
但明哲不是一般人,他沒接茬,依舊低著頭玩娃娃。
陳醫生已經習慣了明哲的性子。
兩人一路無話,商務車緩緩駛到小區樓下。
在明哲準備上樓時,陳醫生下車再次對他伸出手,“既然你不習慣擁抱,那我們握個手?”
明哲沒有拒絕。
兩人握手的瞬間,陳醫生猛地用力,明哲一時不察被他拽進懷裡。
他身子頓時緊繃起來,快速推開陳醫生。
明哲警惕地看過去時,隻看見陳醫生失望的眼神。
男人一向溫和的聲音,帶了些許愧疚,“你很害怕,明哲。沒事了,傷害你的人已經離開,你可以放心地和人接觸。當初我沒能幫到那個孩子,現在我希望我能把你從陰影裡拉出來。雖然我是心理醫生,但這麼多年過去,我依舊無法走出當年的陰影。”
“他在我的麵前自殺,那時他才十四歲。有時候我看見你,就像是看見曾經的他。你可能很疑惑,為什麼我會一直堅持給你無償治療。”
他頓了頓,再次對明哲伸出手:“我想彌補當年的遺憾,如果我的治療讓你感覺不適,那我們以後可以保持距離。一切你以你的感受為首,你不用緊張。”
明哲沒有動作,站在幾米遠的地方,低頭看著他的手。
兩人沉默許久,陳醫生率先轉移話題。
他看了眼手表:“時候不早了,治療的事情急不來。小哲,我們明天再見?”
“好,明天見。”
…………
剛剛兩人聊天時,氣氛特彆詭異。
楚時辭都沒敢動。
當晚明哲側躺在床上,“哥,陳醫生說的‘他’是誰。”
楚時辭將小貓貓說的話,大致轉述一遍。
這麼來看,陳醫生的一舉一動就說得通了。
他無償幫助明哲,不是因為他天性善良,做好事不求回報。
陳醫生有個終身難忘的遺憾,而明哲恰好和那個男生情況很相似。
比起毫無緣由的善意,這樣的目的性,反而讓更讓人放心。
第二天一早,明哲收到了陳醫生的短信。
【十點在樓下等我,我開車過來接你。】
回複過後,明哲給小何打了個電話。
有段時間沒聯係,小何的聲音變得成熟許多。
話筒是少年充滿活力的聲音,“喂!明哲,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了!好久不見,你有沒有想哥!”
“你現在怎麼樣,還有沒有自殺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