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雲清辭總喜歡說一些沒什麼價值的話,至少那個時候,所有人都這樣覺得。
雲君後隻要一見到陛下啊,那嘴就像是抹了蜜,分明方才還是令人膽寒的模樣,但回到李瀛身邊,就會立馬變得像春日湖裡的水,軟的一塌糊塗。
曾經,他的溫柔乖順與綿綿情意,會毫不掩飾地傳達給李瀛,好像生怕他不知道他愛他,不知道他在他心裡是特殊的——並且隻給李瀛。
但現在,他的種種反應,就像是把李瀛從那個位置踢出去了,分明還是那副溫順的模樣,卻帶著拒人於千裡之外的疏遠。
寬大的玄色袖口抬起,李瀛緩緩朝他放在膝蓋上的手靠近。雲清辭忽然抬手,推了一下臉側的暖耳,似乎是無意,又好像是有意,避開了他的接觸。
指尖蜷縮,李瀛眉間聚起,道:“讓我看看你的傷。”
這個理由可以讓他光明正大地去拉雲清辭的手,後者卻直接將雙手一起背在了身後,他垂下睫毛,輕聲道:“有勞陛下掛心,臣一切都好。”
有勞……
李瀛蹲在他麵前,手指搭在一側石桌,從下往上看著他:“我是你什麼人,你何時,竟要與我這般生分?”
李瀛曾經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曾經是他視若珍寶的男人,是他認為會伴他一生的……夫君。
但也隻是曾經罷了。
雲清辭睫毛閃動,唇瓣輕抿。
他在委屈。
李瀛心中刺痛,他站了起來,呼吸微重。雲清辭記得他有這個毛病,生氣憤懣卻無從發泄的時候,便會在室內走來走去,伺候的人則伏在地上瑟瑟發抖,一直等到他想到解決方法,或者揮袖推倒屏風掀翻桌案,把火氣發出來。
這個臭毛病,從他登基不久就有,他十三歲登基,很多老臣看在他年紀小,拿資曆壓他,這素來是李瀛的心病。
雲相當年下跪那次,對他來說,一樣與壓迫無異。
雲清辭坐著沒有動,他以為重活一世可以看透李瀛,可惜還是不行。他已經順著他了,不去招惹他了,李瀛卻又在因為他與他生分生氣了。
這不是他一直期望的麼?
忽有一道陰影從上而下,雲清辭下意識仰起臉,男人高大的身影彎了下來,手臂撐在他身後石桌,呼吸幾乎噴在他臉上,然後他伸手,撥開了雲清辭的帽簷,目光落在那道疤上。
雲清辭肩膀後縮,帽簷被掀起又蓋上。
他額頭的傷並不嚴重,這會兒已經結痂,但在瓷白飽滿的額頭上,依舊有些突兀。
李瀛看了他片刻,自行搬來了木凳,在他身邊坐下,又從袖中取出一個淺口小瓶,道:“這是南疆進貢來的療傷聖藥,我幫你塗些?”
“臣家裡有藥,雖不及陛下的好,但治好這點小傷綽綽有餘。”
“你的手呢?”
“臣自己做的傻事,自己能兜得住。”
李瀛捏著藥,沉默了一會兒,道:“這次,是我委屈了你,你生氣,也是在所難免。”
“怎麼會。”雲清辭真情實感:“此事皆是我之錯,陛下沒有直接把我拉出去砍了,已經是天大的恩典。”
“……”李瀛一言不發地盯著他,試圖從他臉上看出對方不過是在使性子鬨脾氣的蹤跡。
但他太了解雲清辭了,他坦然的,真誠的眉眼,讓李瀛很難欺騙自己,他不過是在耍性子。
“陛下。”雲清辭再次開口,道:“四哥還在冰場上等我,我若失蹤太久,怕他著急。”
李瀛彎了彎唇,似戲謔似譏諷:“還有你的林哥哥,嗯?”
雲清辭有些意外,方才他感覺有人跟著,居然真是李瀛的人?他心下凝重,道:“是,林哥哥也在。”
那一抹輕佻的笑意碎裂,李瀛忽覺五指發麻僵硬,他克製地張開,又緩緩收攏,他看向桌上那對毛茸茸的暖耳,道:“林哥哥送的東西,可要重新戴上了?”
雲清辭思索片刻,然後將耳朵上李瀛的東西摘了下來,道:“那這個還給陛下。”
“……”李瀛又開始盯他。
雲清辭伸手去拿林懷瑾的那對暖耳,一隻手卻橫空伸出,輕輕一揮,兩隻暖耳一前一後,準確無誤地落入了榻旁的炭盆,著了起來。
雲清辭:“……?”
“這是燕昭公主,親自縫給小侯爺的。”
“朕自會跟他解釋。”
“……”行。
雲清辭道:“若陛下無其他事,我便先回去了。”
他起身離開,李瀛卻豁然起身,攔在了他麵前。他身影高大,雲清辭後退一步,方感覺那股壓迫感稍微減輕,他已經有些生氣了,李瀛燒了林懷瑾的暖耳,就算全是李瀛的錯,他也有保管不當之責。
狗皇帝,他心中暗罵,麵上依舊挑不出半點錯處,道:“陛下還有什麼事?”
李瀛望著他,從他微顰的眉間窺出一抹惱意,放輕了聲音:“此次送你回相府,確是朕考慮不周,坊間傳聞我已聽說,你……你彆太在意。”
雲清辭的迷惑快要溢出來了,他滿頭霧水地仰起臉,就差直接把‘我看不懂你’貼腦門上了:“陛下……何時也會關心這些了?”
“我隻是想告訴你,這件事我會儘快處理好,我……”李瀛喉結滾動,凝視著他,道:“我在乎你。”
柳自如站在亭子外麵,哆嗦著把雙手朝袖子裡抄著,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陛下難得服軟,表露真心,君後這會兒定是受寵若驚,不出意外,今日應當就會隨陛下回宮。
他終於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前方冰場忽然滑來兩道身影,柳自如看得清晰,湊近帷幔,小心翼翼道:“陛下,雲四公子來了。”
亭子內,溫暖如春。雲清辭一直沒開口,李瀛避開視線,走過去拿起了自己帶來的暖耳,重新給雲清辭戴在耳朵上,道:“你若還想去冰場,我陪你。”
雲清辭找到聲音,道:“不必了。”
李瀛溫和的臉微微結冰。
“多謝陛下在乎,臣感激涕零。”雲清辭接著道:“既然四哥已找過來,我就先回去了。”
他與李瀛擦肩,提起丟在一側的冰履,撩開帷幔走出去。寬闊的冰場立刻刮來了一股寒風,結了冰的湖畔,雲清夙和林懷瑾正雙雙往這邊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