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1 / 2)

“啪”——

李瀛手裡的筷子斷成了兩截。

雲清辭麵不改色,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臣這也是為了陛下好。”

“雲清辭。”李瀛呼吸沉沉,啞聲道:“你非要做到這一步麼?”

“我是陛下的君後。”雲清辭理所當然道:“本該為陛下分憂。以前是我不明事理,如今我想做個好君後,希望陛下可以配合。”

“我的確,曾經希望你,可以稍微理智一些。”李瀛說:“可我從未說過希望你跟曆代皇後一樣相夫教子……”

“臣不是為了陛下,而是為了臣自己。”雲清辭直視他,道:“陛下選雲家女誕下龍子,這於我,於雲家來說,都是天大的好事,陛下,不是要補償我的麼?”

李瀛嘴唇下拗,幾息後,他豁然起身,拂袖而去。

“陛下。”

雲清辭的聲音讓他佇立在門口:“陛下,好好考慮一下,這幾日臣便先準備上了。”

李瀛背對著他,脊背無聲地彎曲,又倏地挺直,大跨步迅速離開。

雲清辭慢條斯理地吃完了早膳,命人給相府去了消息。與此同時,李瀛乘坐的馬車也停在了相府門前。

雲相這邊剛剛接到雲清辭傳來的消息,說是要從雲氏一族中挑選好女入宮,他正震驚不安,準備要去宮裡與雲清辭好好說道說道。

看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畢竟那可是深愛著李瀛的雲清辭,怎麼可能主動往他身邊送女子?

雖說他當真想開也是好事,可雲相唯一怕的其實是,他萬一是在與李瀛鬨脾氣,做下了讓自己後悔的事。

畢竟他還是君後,並未真的與李瀛和離。

結果李瀛這廂便過來了,雲相匆匆出門迎接,剛出前廳,他已經如風般行到近前,嗓音沙啞:“老師。”

雲相抬眼,看到他漆黑雙目隱約濕潤,忽地便憶起了初登基時,每逢退朝,便會緩緩自龍座上走下來,然後垂著腦袋坐在台階前發呆的少年天子。

印象很深的一次,少年寬袖搭在膝蓋,腦袋深深地陷在寬袖間,低低地說:“老師,我不想當皇帝了。”

他保持著君臣之禮,與柳自如一起分站在他身邊,輕輕歎息:“陛下,不可說喪氣話。”

“朋友疏遠,師生離心,母子算計……做這個皇帝,究竟有什麼好?”

柳自如匆匆提醒:“陛下!”

雲相依舊站著沒有動,他隻是平靜而溫和地警告他:“優柔寡斷可做不了皇帝,陛下,快起來,回江山殿去吧。”

“這樣的話,以後不可再說了。”

他沒有多說。

少年天子寬袖輕攏,很久都沒有接話。

那個時候,雲相想,也許他希望像尚且還是太子的時候一樣,師生兩個坐在一起談心,若李瀛有什麼疑問,都能從他那裡得到開導。

可君臣有彆。

他們必須彼此提防,唯恐有一個率先變心。雲相不可能再將他當學生看,李瀛也不可以再將他當老師看。

皇帝,他是天底下最尊貴的人,國盛,他千秋萬代,國衰,他遺臭萬年。

不管他心裡有多麼不情不願,他都在在這個位置上坐下去,並且不能露出半分怯色。他是皇帝,哪怕隻是隻幼龍,也得使出赫赫龍威,否則,朝臣,百姓,敵國,都不會將他放在眼裡。

他隻能教導他,將國家放在第一位,也隻能教導他如何去做一個好皇帝。

他心中的萬般心事,都隻能自己消化,因為親近他的人會被人嫉妒,若有朝一日他成長為真正的帝王,那些了解他少年心事,或者丟臉時代的人,可能會殞命。

君臣之禮,不遠不近,隻談該談之事,隻論該論之言,是剛剛好的距離。

雲相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率先與他年幼的天子拉開距離,是他教導他成為皇帝的第一步。

雲相帶著他來到書房。

曆經七年,少年已及弱冠,他做的很好,雲相十分欣慰,但也不敢小瞧他。

他已經不再是那個逼迫天子成長的惡人,他現在隻是臣子,不管今日李瀛來找他是為了什麼,他都隻能洗耳恭聽。

李瀛未穿龍袍,隻是一襲常服,進門的時候沒有坐在主位上,而是安靜地坐在了下首。

雲相隨他一同坐在下首,與他麵對麵,道:“陛下今日前來,所為何事啊?”

“方才那可是君後的人?”

雲相沒有隱瞞,但他很快解釋:“君後是想通知老臣,讓備幾個好女子送入宮去,供陛下挑選何時的誕龍子之人。”

“老師覺得此事是否妥當?”

“這……自然是不妥的。”雲相斟酌著用詞,道:“宮中妃子眾多,陛下喜歡誰家的,就可以挑選誰家的,不必非要雲家女子,君後此舉,有攏權之嫌。”

他儘量客觀地敘述雲清辭的過錯,心中微微打鼓。

李瀛捧著茶杯,憶起前世為了雲清辭而前來跪地乞求的雲相。

他剛在睡夢之中被柳自如喚醒,匆匆行出寢殿,便看到雲相含著淚跪在江山殿內。

那是他登基以來唯一一次,雲相在他麵前露出了真實的情緒。

他穿著單衣,緊走幾步上前攙扶,肩上的大氅落在地上,雲相卻搖了搖頭:“老臣有錯,當年老臣教育陛下,不可有兒女私情,可今日,老臣卻要為了那不孝子……來請求陛下,看在臣一把老骨頭的份兒上,放他回宮。”

他那日,是被雲清辭逼得沒有辦法了。

於是隻能到求到他麵前去。

李瀛站直了身體,柳自如將落地的大氅撿起抖了抖,重新給他披在肩膀。

“您還知道自己一把老骨頭。”李瀛看了他幾息,笑了一聲,道:“我知道老師的意思了,先起來吧,若是身體落下了病根兒,可如何是好。”

“陛下,還請陛下,原諒老臣這次莽撞。”也許是怕他多想,雲相急忙叩頭,他腦上的烏紗已經在進殿的時候便摘下放在一旁,灰白發上隻有一個素淨木簪,更顯老態:“老臣,實在是,沒有辦法了……那孩子,老臣管不住他,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去死啊。”

李瀛一言不發,命人拿來了蒲團,一個放在雲相身側,一個墊在身下,安靜地在他麵前坐了下來。

“老師是不是覺得,朕做了七年的皇帝,已經是鐵石心腸,連最基本的尊師重道都記不得了?”

柳自如急忙扶起雲相,一同坐在蒲團之上,雲相猶豫著,隱隱帶著些畏怯:“陛下,老臣……”

“既然老師今日是以嶽丈的身份前來,那麼我也不過隻是您另一個孩子,今日權當父子談心,父親不必多禮。”

那一夜,他們談了很多,不論國事,隻論私情。

他不知道雲相心中究竟是何想法,但他離開的時候,卻好像備受打擊,之後,他見到他便總是微微低著頭,隱隱帶著些畏怯。

李瀛清楚,那是因為他覺得自己越過了君臣的距離,他心裡過不了這個坎兒。

他還知道,雲相並未將那日交心之事告訴雲清辭,也許是因為對方過於跋扈,他在以此敲打,希望雲清辭可以對皇帝多一些敬畏,不要總是在皇宮裡耍性子。

他們都知道,可沒有人去告訴雲清辭,因為他們都希望他有所收斂。

也許,這一環,也是逼得雲清辭自戕的一部分。

讓他收斂什麼呢,雲清辭分明,並未跋扈到讓人不能忍受的地步,說到底,是他,沒有告訴他一切,因為他也希望雲清辭可以乖一點,可以稍微把他當成一個皇帝,給他留一些麵子。

可他分明是他的夫君啊,他善妒,偏激,極端,都是因為他沒有給他足夠的安全感。

這一世,沒有人逼雲相,於是,李瀛今日前來,大抵是要白跑一趟的。

雲相有自己作為臣子的堅持,他背後是一整個大家族,所說的每一個字都要慎之又慎。

他們之間依舊隔著君臣之禮,雲相小心謹慎,並無交心的打算。

李瀛坐了片刻,道:“老師也覺得,我理應有個子嗣?”

“陛下有了子嗣,江山後繼有人,這也是百官所希望的。”雲相道:“君後如今也已經長大了,不再是以前不懂事的小孩子,總是鬨脾氣,開始為陛下考慮,這也是好事。”

江山後繼有人,百官共同希冀,君後也開始為他考慮。

但沒有人在乎他怎麼想。

曾經一心為他的雲清辭,已經徹底不見了。

他如今的每一步,要麼是在對他捅刀子,要麼是在為家族做圖謀。

一個孩子罷了,不過是,一個孩子而已。

李瀛站了起來,沉聲道:“還望老師進宮,好好勸勸君後,孩子之事,朕覺得不可。”

他頭也不回地跨出了書房。

雲相當即備馬入了皇宮,雲清辭已經料到他會來,隻是沒料到他居然來的這麼快。

他命人備了茶水,一行出屏風,就被雲相含怒瞪了一眼。

雲清辭挺直了肩膀,道:“父親……”

“你過來!”

雲清辭慢吞吞走過去,離他遠遠地坐下。

雲相吹了一下胡子,道:“坐這兒來。”

雲清辭哼哼唧唧地挪過去,手指放在桌麵,然後就被雲相重重打了一下。

雲清辭嘶了口氣,捧起手來吹著被打紅的指尖,悶悶道:“爹爹這是做什麼?”

“遣散後宮可是你的意思?”

“當然不是了。”雲清辭道:“都是他做的。”

“那我再問你,你知不知道,從雲家選女入宮,這是弄權!”

“這個,我跟他商量了,他會好好考慮,我們先把人準備好,他需要的時候自然就會……”

“他已經來相府警告為父了。”雲相沒好氣道:“他不願要雲家女子,雲清辭,雖然他如今對你好,可你也不可恃寵而驕,趁機弄權,這是死罪!”

“不過一個女子罷了……”雲清辭嘀咕:“哪有那麼嚴重。”

“雲清辭!”

他吹胡子瞪眼,雲清辭滿心不爽,道:“不要就不要,那大不了從一乾宮妃中擇選,孩子下來,去母留子便是。”

“胡鬨!”雲相一拍桌子,雲清辭張大眼睛看他,隻聽他沉聲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紙是包不住火的!你絕不可做下如此卑鄙之事!”

“隻要做的漂亮,不留下把柄……”

在父親越來越凝重的眼神下,雲清辭逐漸不敢多言。

雲相慢慢道:“若行惡事,終將要遭報應的。”

雲家素來不是弄權之人,也不屑弄權,雲清辭看了他一會兒,忽然覺得,父親前世哪怕為了家族,也斷斷不會真的去結黨營私。

那後來查出雲家真的結黨營私,要麼是誣陷,要麼,就隻是一場計。

他的確是想要孩子的,萬一李瀛哪天真的殞命,沒有孩子可怎麼行?

若父親覺得去母留子過於卑鄙下作,那便隻能與人合作,寧柔不行,她野心太大,最好挑一個好掌控的。

雲清辭送走了雲相,看了看日子,明日便是年初五,預計是年後將一乾宮妃攆出宮去,那麼明日便是最後一天。

雲清辭道:“去將麗妃喊來。”

麗妃人如其名,生的十分姝麗,她是韓尚書之女,而韓尚書與雲家相交甚好,若能合作,那便是好上加好。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有些害怕雲清辭,進門的時候顯得有些瑟縮。

這樣的事情,也不能都依雲清辭的意思,他命人備上果糕遞過去,溫聲問她:“你可想留在宮中?”

這話一說,像是要將她趕出去一般,麗妃臉色一變,當即跪了下去:“君後,君後,若是妾身做錯了什麼,還望君後明示!”

“你什麼都沒錯。”雲清辭示意身邊婢女將她扶起,道:“隻是陛下準備遣散後宮,放爾等回家重新婚配。”

陛下竟然為了雲清辭做到這等地步?!

麗妃一邊愕然,一邊忍不住羨慕,帶著些防備道:“君後的意思是……”

“我雖往日跋扈,可輕重利弊還是分得清的,倘若此事一出,勢必引起眾怒,到時候陛下還要應對群臣催生,怕是要煩不勝煩。”

麗妃當即明了:“您想留妾身,一人在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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