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清辭沒有應付這種事情的經曆, 他前世的二十七年裡,隻有八年是和母親在一起的,那個時候他還很小, 一切都以母親為中心, 沒有撒過謊。
後來和雲相決裂,麵對完全不相乾的親人,更沒有掩飾的必要。
他下意識將紙條背在了身後, 又在雲相越來越沉的臉色裡, 猶猶豫豫地拿了出來。
雲相接過來展開看了一眼,眉頭頓時皺了起來,但他並未嗬斥雲清辭,而是歎了口氣,把紙條遞了回來, 道:“他昨晚留宿了?”
雲清辭垂下腦袋, 小小地嗯了一聲。
雲相又道:“你想清楚,當真不離了?”
雲清辭沒想清楚, 他就是覺得, 現在的李瀛離不開他, 他們分彆的每一分每一秒, 對於李瀛來說都是折磨。
但在父親麵前, 他隻能道:“他病了……”
雲相臉色一變:“什麼?!”
“您難道沒有發現,他瘦了很多麼?還有頭風, 那日更被我氣得吐血,他的身體……現在很不好,我不能在這個丟下他。”
雲相沉默了片刻。李瀛的狀態很不好,他自然也看出來了,何止是他, 其實其他臣子也都瞧了出來,今天還有人上奏請求重新擇妃入宮,好為皇室開枝散葉之事。
雲相退回椅子上坐下,臉色凝重,道:“你可知具體如何?是得了什麼病,還是……”
“不知什麼病,但很嚴重。”雲清辭一點都沒撒謊:“他一直在疼,哪怕是寫字的時候,都會疼的受不了。”
雲相仔細回憶,抬手撫須,道:“難怪……此前你昏迷不醒,陛下命人將折子都送到了彆院,我便發現他伏案批閱的時候,總是顯得十分吃力。”
李瀛肩上好像總有卸不完的重擔,前世身體都那個樣子了,還堅持把李恒培育成人,燈紅之後,明知自己油儘燈枯,必死無疑,也還是強撐著把李恒送上了大位。
要說他在乎榮華富貴吧,赴死時卻隻是孑然一身,除了那身與雲清辭相配的殮服,他什麼都沒帶。
他前世究竟是為了什麼在忙,今生,又是為了什麼在強撐。
雲相緩緩歎了口氣,道:“站在爹的角度,自然是向著你多一些,爹不是不知道他是個好孩子,也是個勤勉的好君王,從他登基到現在,爹眼睜睜看著他越來越能獨當一麵,心中也倍感欣慰……可他身為皇帝,注定給不了你全部的深情,你與他在一起,隻怕是要失望的。”
父親倒是看得極透。
前世的李瀛的確對所有人和事都儘到了自己的責任,可唯獨沒有對雲清辭儘到全部的義務。
如果他早早聽到父親的這番話,還會繼續與李瀛糾纏不清麼?雲清辭沒有答案,就像是這世間沒有如果。
“罷了。”雲相站了起來,道:“既然身子不好,我得擬個折子,讓他儘快立褚,無論過繼還是再擇妃入宮,此事都得有個定論。”
他擦過雲清辭身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這件事,就依你吧……若你願意,多陪陪他,爹不管了。”
雲清辭下意識轉身,雲相已經快速走了出去。
他張了張嘴,總覺得父親好像,誤會了什麼……?
他不會是覺得李瀛命不久矣吧?
可思及李瀛現在那個樣子,的確不像是長命的相。
李瀛,會死麼?
這個想法冒出來,雲清辭心裡又一陣不是滋味兒。
雖然父親沒有再繼續嘮叨他,但雲清辭還是離開相府回到了彆院。在他昏睡的那些日子裡,院子裡的桃花悄悄地開了滿園,往年這個時候,他會坐在桃樹下繪畫練琴,或者提升一下自己的棋藝,懷念母親猶在的時光。
他生命中的過客很單調,隻有母親和李瀛停留的地方最重要,時間也最長。
雲清辭沒辦法拋下現在的李瀛,不管他說的再冷靜再理智,他都不可能放得下他。
就讓爹先誤會著吧。雲清辭走回房間,拉開抽屜,將紙條放了進去。
抽屜裡躺著一個雕刻精美的木牌,是李瀛的手筆,木牌下壓著一個繪製完成的圖紙,是雲清辭昏睡前畫的,準備替換掉李瀛刻的這枚,成為青司交接的新信物。
在他昏迷的那段時間,李瀛就是伏在這張桌案上批折子,他一定看到了這張圖紙,認出了上麵內嵌的青司二字。
雲清辭倒沒有什麼心虛的感覺,他放不下李瀛,不帶一定要像以前那樣去愛他,他還是堅持之前那個想法,不能一切都以李瀛為中心,所以這個牌子,他是換定了。
抽屜被推進去,雲清辭走入了彆院的小廚房。
他認識許多瓜果蔬菜,手藝也很不錯,閒來無事,他決定親手給李瀛做一些吃的送過去。
他的舊傷不能煙熏火燎,便戴上了阻隔油煙的麵巾,儘管如此,伺候的婆子還是吃了一驚:“這樣的事,還是奴才們來吧。”
“不礙事,你們燒火,你去給我切菜。”
這樣的事情基本也累不到他,打下手的人很多,都聽著他的指揮。
飯坐到一半,忽然有人來通報:“林小侯爺來了。”
雲清辭隻能放下了鍋勺,摘下麵巾走出去,林懷瑾一襲白衫,君子如玉,站在桃花樹下回頭看他,見狀失笑,道:“我來的可能不太是時候?”
雲清辭搖了搖頭,請他在桃林裡的石桌前坐下,道:“小侯爺這是來……”
“聽雲二哥哥說你醒了,我便來瞧瞧。”
不知為何,雲清辭發現他的神情帶著幾分難掩的雀躍,他親手給對方倒了茶水,隨口道:“這是有什麼開心事兒?”
“你醒了,我自然開心。”
雲清辭把玉壺放下,端水抿了一口,感覺他不光是心情愉快,說話也比往日失了幾分矜持。
他心裡古怪,卻見林懷瑾欲言又止。
雲清辭:“?”
“我看你方才從廚房出來,是親自下廚去了?”
“對,因為考慮到……我父親和哥哥們最近都為我操了不少心,所以想做一桌菜出來,請大家來吃。”
林懷瑾左右看了看,沒看到雲家父兄,雲清辭又道:“太久沒做,所以先練練手,免得到時候鬨笑話。”
林懷瑾恍然,失笑道:“你倒是謹慎。”
雲清辭憨笑,琢磨待會兒還得再燒個湯,他雖做的清淡,但還是用葷油炒了,擔心李瀛萬一吃不慣。
“不知,我有沒有口福……”林懷瑾話音剛落,外麵忽然傳來動靜,邱揚的聲音傳來:“林懷瑾,你是不是在這兒?林懷瑾!”
一聽到他來,林懷瑾的臉就微微沉了下去,邱揚一路行來,彆院的下人追在他身後,一路見到雲清辭,便有些委屈:“小的攔不住他。”
雲清辭揮手讓他退下,邱揚一看到他,就下意識整了整衣衫,道:“我是來,找他的。”
雲清辭有聽說自己昏睡的時候這兩人時常來探望,他故意道:“那你找著了,是不是可以走了?”
正準備坐在林懷瑾身邊的邱揚身體一僵,然後拿手肘撞了他一下,林懷瑾隻好道:“他也是聽說你醒了,所以來看看。”
“對對對。”邱揚端起林懷瑾的茶杯,道:“恭喜恭喜,雙喜臨門啊。”
林懷瑾陰鬱著臉凝視他,雲清辭也疑惑地望了過來:“雙喜,哪來的雙喜?”
“你昏迷大半月醒來是一喜,陛下終於鬆口答應和離,豈不又是一喜?”
雲清辭:“……誰跟你說的?”
“之前陛下遣散宮妃,你又要與他和離,這事兒在城中鬨得沸沸揚揚,你應該也知道啊。”
這事兒雲清辭的確知道,就在李瀛離開上陽去接大哥的那個月裡,城中的確都在傳他倆的事兒,隻是——
“我是問你,你怎麼知道陛下答應與我和離了?”
林懷瑾麵無表情地看著邱揚,邱揚也終於後知後覺,想起此事還未公開,他呐呐道:“我們之前來看你,意外聽到了陛下和你父親的談話……小侯爺也知道。”
“……”雲清辭無言片刻,道:“你不會還跟彆人說了吧?”
“沒有沒有沒有。”邱揚趕緊擺手,道:“這樣的事情,我可不敢亂說,作為朋友,我隻是來提前恭賀你重獲自由,日後這大靖的好男兒,還不是緊著你挑。”
雲清辭說不出話來了。
他在父親麵前還可以勉強反悔,但在外人麵前,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開這個口。
“小公子,飯菜都做好了。”廚娘過來招呼,林懷瑾道:“既然阿辭沒事,我二人就先……”
“留下來一起吃吧。”雲清辭沒了送膳的心思,吩咐下去,道:“再去燒個湯。”
飯菜剛端上桌,彆院又來了一個人,林懷瑾和邱揚都沒有留意,隻有雲清辭短暫放下了碗筷,道:“廚房好像還落了個菜,我去看看。”
不等兩人開口,雲清辭就離開了桌子,他行出飯廳,追著那股沉香味兒來到了桃林裡,風一吹,桃花瓣兒四散,也將那股味道徹底隱藏。
“李瀛?”雲清辭開口,前方樹下走出一人,陽光穿透桃林,將他蒼白的臉照的幾乎透明,黑衣上落著幾點粉嫩的花瓣。
雲清辭急忙跑過去,道:“來都來了,怎麼不露麵?我剛才做了點吃的,剛擺上桌。”
“早上事情忙完,就想來看看你,馬上回去了。”
“吃罷再回去。”
雲清辭拉住他的手,李瀛沒有抗拒,兩人一路走了幾步,雲清辭忽然停下了腳步,他遲疑地看了李瀛一眼,道:“他們,也知道你答應跟我和離了……”
李瀛語氣溫和:“你不想讓他們知道我們和好了?”
“也,也不是。”雲清辭扭過來朝他貼貼,額頭抵著他胸前,悶悶道:“我前段時間鬨的那麼凶非要和離,突然說和好就和好,顯得我很沒麵子……”
“我來告訴他們,就說我不想和離了。”
“那你說不想就不想,我不還是沒麵子。”
雲清辭的腦袋球一樣在他胸前來回滾動,哼唧道:“你想個辦法。”
李瀛摸了摸他的頭,道:“今日飯菜是你親手做的?”
“嗯……差不多。”
“廚房可還有剩?”
“啊?”雲清辭仰起臉道:“還有些湯。”
“你偷偷帶我去喝點湯。”
雲清辭眨了眨眼,他先去支走了廚娘,然後返回來把李瀛牽進去,把他安置在鍋台邊,將剩下的湯盛在碗裡遞來,問:“你要不要吃餅?”
“你做的?”
“那當然不是。”雲清辭轉身去拿,然後回來遞給他,道:“吳婆婆做的,她手藝好,裡頭放了芝麻油和小蔥花,一點都不膩。”
李瀛伸手來接,雲清辭說:“你自己喝湯,我喂你吃餅。”
李瀛提醒道:“你出來太久了,兩個朋友都在等你。”
雲清辭想起了林懷瑾和邱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