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尾甩動,在海中如離弦之箭,她長嘯著撲向離央。
這長嘯之聲中,離央尚不覺什麼,姬扶夜卻能感到雙耳刺痛,腦中似要炸開一般。
原來鮫人的嘯聲,也是一種能要人命的武器。
離央抬指,微涼的指尖落在姬扶夜眉心,他腦中劇痛仿佛在一刹那間被儘數撫平。
姬扶夜有些怔然地看向離央,神情難得露出幾分空茫。
離央卻沒有餘暇注意他的失神,紅鈴化為長劍握在手中,她飛身迎上胥沉雪。鮫人的利爪在這一刻撞上劍刃,發出令人牙酸的尖利聲響。
“你這樣憤怒,倒讓本尊真是有些好奇,這鮫綃宮中,究竟藏了什麼秘密。”錯身而過時,離央似笑非笑道。
她養的這隻小狐狸,或許誤打誤撞,當真發現了什麼胥沉雪永遠也不想讓人知曉的秘密。
劍身在赤紅魚尾上留下一道傷口,鮮血混入海水之中,立時無影無跡。
胥沉雪看著自己魚尾上深可見骨的傷痕,死死咬住牙,自第一次神魔大戰後,她便再沒有受過這樣重的傷。
自己的確不是她的對手,胥沉雪眼神陰森可怖,不能被她發現……
若是被人發現這鮫綃宮深處所藏的秘密,那麼她這數千年的籌謀,便就此毀於一旦!
胥沉雪吐出鮫珠,瑩瑩光輝照亮深海,離央與姬扶夜身周旋渦之下,現出了一麵巨大寶鏡。
鏡麵晦暗,其中幽深不可察。
“溯洄鏡?!”姬扶夜眼神一凝,沉聲道。
他遍覽古書,自然也見過關於溯洄鏡的記載。
溯洄鏡乃是上古天地自然而生的靈寶,能堪破人心中執迷,生成幻境。無論修為如何,溯洄鏡前都會被引入其中,若非破除心中迷障,難以自其中出。
“溯洄鏡自第一次神魔大戰後便消失在六界之中,原來竟是落在鮫人皇手中。”姬扶夜低頭看著腳下的溯洄鏡,不覺驚惶,心中反而生出幾分躍躍欲試。
溯洄鏡這樣的上古靈物,尋常可是難得能見識到。
“不僅如此,”離央忽而開口,“溯洄鏡,本是我那位素未謀麵的大師兄的法器。”
姬扶夜眼中現出驚色,隻是他還來不及說什麼,便和離央一齊卷入溯洄鏡中。
胥沉雪看兩人消失在溯洄鏡中,心內稍定,無論何等修為,心中都難免會有執念。執念難解,入了溯洄鏡後,便不是一時三刻便能走出。
她抬起手,四周惶惑不安的鮫人脖頸上齊齊出現一道血線,他們猛地睜大眼,什麼也來不及說,身體便僵硬地倒在水中。
胥沉雪的神情不曾因此有絲毫波動,她俯身向下方宮殿遊去,輕薄的鮮紅綃紗在水中如雲似霧。
*
四周雲霧繚繞,一聲清亮鶴鳴自雲中傳來,離央站在宮闕之前,神情冷淡。
這裡是九重天上,玉朝宮外的白露台。
初來玉朝宮時,離央最喜歡的,便是躺在白露台上,看漫天星辰流轉。
那是魔域永遠看不見的景色。
離央沒有動,身周景色忽而又是一變。
九重白玉階上,明霄一身素白道袍,纖塵不染,一步步自上而下。
離央看到了自己。
她跪在玉階之下,眼中滿是雀躍歡喜。
“今日之後,你入我門下,為玉朝宮五弟子。”明霄停在她麵前,聲如玉磬。“此後謹思慎行,不可負玉朝宮之名。”
“是,弟子謹遵師尊教誨!”
畫麵破碎,同樣也是在這裡,數十天雷加身,傷勢未愈的離央跪在殿前,抬頭望著神情冷淡的明霄。他們相隔不過幾步之遙,卻仿佛是此生都越不過的鴻溝。
離央看著這一幕,嘴角緩緩揚起一抹冰冷笑意。
這便是她的執念嗎?
或許是吧。
她心有怨尤,不得解。
但她不需要堪破,她隻要將旁人施與她的,儘數歸還。
離央並指為劍,直直向前斬下,劍光向前,將一切虛妄幻境儘數斬破。
身周驟起一陣狂風,裙袂飛舞,她嘴角流下一絲血線,竟是強行破開了溯洄鏡的幻象。
*
姬扶夜的母親出生四方城顧家,到了年歲後嫁給了門當戶對的姬家家主,夫妻琴瑟和鳴,不久便有了姬扶夜。
十八歲時,父母為姬扶夜議定了一門親事,隔年便要迎娶新婦進門。
他如今年紀,的確是該成親生子了,姬扶夜站在院中,不知為何,心中不知來由地升起一股悵然。
但他為何總是覺得,自己尚還有什麼事要做?
是什麼呢?
姬扶夜身著喜服,與麵前鳳冠霞帔的新婦拜過天地,心底仍是一片空茫。
龍鳳喜燭燃燒,他挑開蓋頭,看見一張絕色璨然的麵孔。少女眼神澄澈,天真地向他笑了起來。
“你不該這樣笑。”姬扶夜像是著了魔一樣,喃喃說道。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說。
少女麵上不由浮起困惑之色,她輕聲喚了句:“夫君?”
姬扶夜如遭雷擊。
他是誰?
他是姬扶夜。
手中蓋頭落下,遮住了少女的容顏,那分明是一張屬於離央的臉。
姬扶夜神色複雜地看著麵前安然坐在喜床上的少女,他是何時生了這樣幾乎稱得上不敬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