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上朔花了兩天接受這個天崩地裂的事實,沒有令人滿意的口糧固然使人悲從中來,然而活還是要活下去的,慰藉也還是要有替代品的。
替代品分成了兩種,一是將那些名不符實的乏味文字生吞下去聊以充饑,二是——自己學著如何烹飪。
畢竟神上朔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足夠幸運再度穿越,而天天啃壓縮餅乾的話不僅會嗓子乾痛,連靈魂都會麵黃肌瘦起來,這樣比起來,如果,他是說如果他會“做飯“的話,看上去應該會活得體麵一些。
他歎了口氣,喃喃自語道,神上君,爭氣一些啊神上君。
然而足夠冰涼的現實直接就把他的信心當頭一澆。剛剛的雄心壯誌在他握住筆身的一刻起就“噗“的滅成了一道火苗,而他現在之所以還能夠端坐在寫字台前,做出一副艱難構思的神態,不過是因為他沒有彆的事可做。
身體被飼養的很好,不困不餓,運作正常,所以思緒就被牢牢地鎖在了軀殼裡,縫在神經中動彈不得了。神上朔絞儘腦汁拉扯著思緒按照預想的模式繼續運轉,那麼思緒也就隻能不情不願地流動起來了。
好在被逼迫運轉的思緒還是延伸到了應該去的領域,或許是這裡的“自然色”太過獨特,他慢吞吞地落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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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筒井慶人,是個沒有影子怪物。
這裡的每個人都是有影子的,黑漆漆的一團附在主家的頸後。平日裡黏液會蠕動成尖刺的樣子,明晃晃地對著旁的人,尖端暗綠色的絨毛時不時會掃過彆人的肌膚,那可是頂大的抱歉事,或是麻一會兒或是疼一陣,淨是些讓人不痛快的雞毛蒜皮。
不過奇怪的是,這種抱歉事經常是雙方一同失手的,他們的臉上褶成笑紋,啊呀啊呀地互相握著手,說著道歉的話,不多久又親親熱熱地挨在一起了,活像一對兒親兄弟。
可這又與我有什麼關係呢?我沒有影子呀。我暗暗琢磨。
是的,沒有影子的我是個不能自保的廢物,被誤傷也是時有時的事情。這不能怪他們,這是我自己的缺憾,因而他們親親熱熱挨過來的時候我總是下意識地後移,擠出笑臉來說著“沒什麼呀,就是靠過來的時候掃到我了而已,不要緊的呀。”之類乾巴巴的話,好在旁人似乎也不介意我語言的匱乏,依舊親密密地同我講話,眼神熱切地像追逐戀人的身影。
每每這時,我心上就如同有什麼粘稠的東西糊了上來,緊緊地扒著心坎,讓我一陣吸不上氣來。
好奇怪啊這些人,他們沒聽到我講話嗎?還是又忘記了?抑或是我記岔了?其實我並沒有說過?種種猜疑使我心上一緊,不由得對眼前人生出幾分歉意:原來是我忘了說呀,真是抱歉啊。
他們說:沒事沒事。他們說:好呀好呀。就轟轟烈烈地離開了。
我卻像徒然失去了發條,癱軟下來,連一根手指也動彈不得。
好疼呀。
……
我其實並不是先天殘缺的,我的父母把我生得很好,我確切地記得童年的時候我脖子後麵也是有一團影子的。那我後天是怎麼殘疾的呢?是我做錯了什麼嗎?
應當是吧。那時周圍的大人們常常語重心長地教育我,“慶人啊,要做一個善良的孩子哦。要乖乖的,不可以撒謊,不可以傷害彆人哦。”然而這些教導確實白費的,我是個心毒的蠢材,不開竅的朽木。
我常常為自己的惡念而感到羞愧和恥辱,我會因為鄰居家的小孩索要玩具而憤怒,會因為同班同學的嘲弄而憎惡。這樣是不對的,我告訴自己,然而我是個沒用的人,即使我用全身的力氣抑製住我難堪的情緒,也總有失控的時候。然而每每不負責任地由情緒變質後,沒用的我連道歉也不能道歉的得體,下一次也不見得可以控製自己。
也許就是這樣,我的影子才離我而去吧,畢竟,誰會想要一個惡徒當主人呢?
我暗暗想著,又高興起來,這麼說來,那些人完全是不小心的嘍,他們有影子的呀,他們一定是好孩子或是堂堂正正的好人呀,怎麼會對我這個惡徒心懷歹念呢?我真是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蠢貨呀!
我漸漸放鬆下來。
我什麼時候能成為一個好人呢?我什麼時候能找回影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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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寫到這裡吧。
一種難言的酸澀感攥緊了神上朔的心,他撇了撇頭,匆匆忙忙放下筆,剛剛寫完的文字上麵好像沾染著什麼叫囂著的東西,讓他情不禁地向後縮去。
我寫了些什麼啊。
也沒人會看的吧。
神上朔晃晃腦袋,正好肚子也有些餓了,趁機去燒點咖喱飯吃吧。他抖抖身上的寒氣,向廚房慢慢挪騰,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褲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