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陽拿出一個銀元寶。
老漢接過,端詳了幾秒,抓了塊破布把昨晚喝剩的濃茶水倒在布上,使勁兒地擦銀元寶,越擦越亮。
幾分鐘後,黯淡的銀子變得又白又亮又閃。
陳陽驚歎地看著這一幕。
小夥子也覺得很新鮮:“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銀元寶啊,真亮。”
老漢放下布,對陳陽說:“60塊。”
“叔,你看這銀子這麼亮,這麼閃,再添一點嘛。”小夥子嬉皮笑臉地纏著老漢。
老漢似乎有點詫異他會幫陳陽還價,默了兩秒,伸出兩根手指頭,意思是加兩塊:“最多這個。”
小夥子立即衝陳陽擠眉弄眼:“滿意,滿意,對吧?”
陳陽也不知道這一個銀元寶到底能賣多少錢。不過62塊對他來說不少了,他在地裡辛辛苦苦乾一年也攢不下這麼多錢,就是在城裡這也頂的上一個普通工人兩三個月的工資了。
料想這個老漢也沒有太坑他。陳陽從口袋裡又摸出四個同樣的銀元寶:“叔,你一起收嗎?”
“臥槽,你哪兒來的這麼多銀元寶,發了。”這下連小夥子都驚歎了,剛開始見麵時,他還以為陳陽是個窮小子呢,沒想到人家手裡這麼多銀子,這一賣,都快頂得上他起早摸黑一整年了。
陳陽隨口糊弄他:“刨地的時候不小心挖到的。”
小夥子羨慕地看著他:“你這運氣也太好了。叔,一起收嗎?”
老漢點頭:“收。”
陳陽又說:“叔,你這兒有票嗎?什麼票都成,賣我一些,我家裡不小心著火了,房子被燒了,家什都沒了。”
老漢搖頭,又指了指小夥子:“要票找他。”
小夥子嘿嘿笑:“兄弟早說嘛,我那兒有點票,待會兒給你。”
拿了錢,離開老漢家後,小夥子讓陳陽去郵局門口等他。
過了半個小時,小夥子回來了,塞了一疊花花綠綠的票給陳陽,大多是工業券,還有兩張布票。
陳陽非常高興,自己妹妹這些年穿的都是舊衣服,打了一層又一層的布丁,現在有了布票,今年過年可以給她
做身新衣服了。
“多少錢?”陳陽問。
小夥子擺了擺手:“不用,送你的。今天要不是你這隻猴子,我就完蛋了。”
說著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把花生,遞給栗子。
栗子瞅了他一眼,兩隻手齊上,抓起花生就跳到了一邊的樹上,然後歪著腦袋,用滴溜溜的眼神瞅著他。
小夥子拍了拍口袋,誘惑它:“要不要跟我回家?以後天天給你糖和花生吃。”
“吱吱吱……”
這個家夥果然賊心不死,陳陽滿頭黑線,數了三十塊給他:“你的酬勞和買這些票的錢。”
“不用,不是說好送你的嗎?今天要不是遇上你,我就完了,我的命可比這點票值錢多了。”小夥子連忙擺手。
陳陽板著臉不依:“你已經謝過栗子了,一碼歸一碼。”
接過硬是塞來的錢,小夥子嘟噥:“還有人嫌錢多啊。”
陳陽裝作沒聽見,朝栗子招手:“回家了。”
栗子立馬抓住樹枝滑了下來,落到他的肩頭,雄赳赳氣昂昂地坐在上麵,一邊啃花生,一邊到處張望。
陳陽帶著栗子轉身往出城的方向走。
小夥子見了,立馬追了上去:“喂,兄弟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要走了啊,你家哪兒的?要不要我借一輛自行車送你回去,很快的。”
他琢磨著陳陽應該就是縣城附近的人,因為太遠這隻猴子應該找不過來。他想跟陳陽套套近乎,看看他能不能幫自己也弄一隻這樣的猴子,有了這小家夥望風,他以後還怕什麼紅袖章啊。
但陳陽不吃他的糖衣炮彈:“不用。”
“不是,你這樣走多累啊。你一定是趕大早就過來的,還沒吃早飯吧,我請你去國營飯店吃早飯,那邊早上供應肉包子,豆漿油條,稀飯,可好吃了……”
陳陽不理會他的聒噪,一聲不吭隻管往前走。
直到出了城,他也沒搭理小夥子一句。
說得嘴巴都乾了也沒人應,小夥子泄氣了,上前攔住陳陽,直說了自己的目的:“兄弟,我看你人不錯,腿腳快,機靈又守口如瓶,要不要跟我一起乾?我一天能掙這麼多,抵得上你在地裡辛辛苦苦乾十天,咱們一起發大財。”
他豎起食指,比劃了個“一”。
要是以
前,沒準陳陽就同意了。他太缺錢,太想掙錢讓他們兄妹過得更好了,但守著土地掙工分,想改善生活,顯然是不可能的。
可經過路上被人跟蹤這事,他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再多錢,也要有命去享。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萬一哪天他被抓住,關了進去,誰來照顧福香?到時候不但他要完,福香也要完,生活清貧一點就清貧一點,隻要他們兄妹倆都好好的,日子再差也不會比以前更差。
“不用了,錢省著點夠花就行。”陳陽搖頭,想到這個小夥子幫他弄了這麼多票,好心勸了一句,“我勸你最好也彆乾了,今天的事能發生一次,就有可能發生第二次,下次就不一定這麼好運了。”
小夥子也是料到了他很可能不會答應,嘀咕:“你怎麼跟我爸一樣古板。哎……”
說完,幽怨地瞅了一眼兀自啃花生啃得不亦樂乎的栗子。這小東西真是沒良心,給它吃了好東西也不多看他一眼。
原來這家夥還在打栗子的主意,見拐不走栗子,就想連同他一塊兒拐了。陳陽搖頭,懶得理他,大步往前走。
這次小夥子沒追上來,他站在原地,衝陳陽的背影揮了揮手:“兄弟,我叫徐興寧,下次有需要直接來找我,我家在燕子街26號。”
陳陽聽到這話,腳步一頓,沒有回頭,隻是揮了揮手,然後繼續往家的方向走。
徐興寧還要乾倒爺,實在不宜跟他有什麼牽扯。哪怕他這裡票很好買,陳陽也打定了主意,以後不會再去找他了。
抬頭看了一眼天邊升起的太陽,陳陽有點焦慮,怕陳福香早上起來沒看到他擔心,連忙加快了腳步,最後直接跑了起來。
***
榆樹村,栗子走後,陳福香就那麼一直坐到天亮,直到安靜的村子喧囂起來,傳來煙火的氣息,哥哥還是沒回來,栗子也沒回來。
陳福香擔憂不已,眼淚都差點滾下來,她連飯都沒做,餓著肚子跑到了村口,站在路邊的大石頭旁,巴巴地望著去縣城的路。若是知道去縣城的路,她早自己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寒風打在她身上,凍得她手腳冰涼,嘴唇通紅,她仍舊固執地站在那兒,像尊雕像一樣。
陳燕紅提著籃子去給
陳老三送早飯,快到村口就看到這一幕。
她眯起眼睛,停下了腳步,站在不遠處悄悄觀察陳福香。大清早的,這個傻子站在這裡乾嘛?還在抹眼淚,誰招她,惹她了?她那個哥哥不是把她當寶貝一樣嗎?誰還敢欺負她啊?
陳燕紅撇了撇嘴,心裡酸死了。傻子也能有這麼一個好哥哥,真是老天沒開眼。
其實剛隨梅芸芳改嫁到陳家時,她也試圖過討好陳陽,因為她也想有個哥哥,但陳陽一直不理她,看到她們母女倆就沒好臉色,她媽私底下又一直罵陳陽是個養不熟的狼崽子,時間長了,她也慢慢不待見陳陽了。
隻是這次為了陳福香這個傻子,陳陽竟不惜背上不孝的名聲,去公社狀告親爹,又勾起了她心底潛藏的那份不甘。
憑什麼?一個傻子,陳陽為什麼要對她那麼好?
這種不甘心隨著陳老三被關到公社,家裡的氣氛一日比一日低迷沉悶而加深發酵。
這幾天,陳燕紅的日子並不好過,不管多早,不管多晚,她每天雷打不動地要去給陳老三送飯,回來還要洗碗洗衣服掃地喂雞。以前這些活不少是陳福香在乾,如今全落到了她的頭上。
這就算了,她還得時不時地承受她媽的暴脾氣和辱罵。梅芸芳脾氣不好,以前這火氣都往陳老三和陳福香身上發去了,對自己的一雙兒女還是比較溫柔的。如今陳老三被關了起來,陳福香又走了,小兒子又是她的寶貝蛋,種種不爽和火氣不就發泄到了女兒身上?
短短兩三天,陳燕紅挨的罵比以前加起來都還多。她怎麼不委屈?而且,她還好幾次聽她媽在歎氣,說家裡的錢不夠了,言下之意,似乎有點不想再讓她念書了。
陳燕紅不敢怪她媽,也不敢怪凶狠連親爹都敢告的陳陽,隻能把一切都怪到陳福香身上。要不是這個傻子作怪,陳陽怎麼會非要鬨著分家?不分家,家裡就不會變成這樣了,還像以前一樣好好的。
她恨恨地盯著陳福香,恨不得將她瞪出來一個洞。
可惜陳福香完全沉浸在了難過和擔憂裡,一點都沒發現她的存在。
直瞪得她眼睛都酸了,寒風一吹,渾身都快凍成冰棍了,陳福香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搞得好像隻有她一個人在較勁似的。陳燕紅總算覺得沒意思了,氣嘟嘟地撇了撇嘴,拎著籃子準備閃人。
就在這時,陳向上遠遠地從另一邊跑了過來,人還沒到聲音先來了:“福香,福香,你站在這裡乾嘛呢?”
陳燕紅趕緊貓身躲到了地邊的籬笆後麵,縮著身子,偷聽二人講話。
看到一直對她挺好的陳向上,陳福香跟找到了主心骨一樣,抹了一把眼淚說:“向上,哥哥不見了。”
陳向上倒是不像陳福香這麼驚慌:“陽哥可能是有事出去了吧,你彆擔心,等過一會兒他就回來了。”
陳福香瞅了他一眼:“哥哥昨晚就走了,到現在還沒回來。”
“昨晚?”這兩個字引起了陳向上的重視,他問,“昨晚幾點啊?”
陳福香搖頭:“我也不知道,半夜的時候醒來哥哥就不在了,那會兒公雞還沒叫呢。”
這下連陳向上也有些沉不住氣了,公雞一般是早上四點多開始叫,也就是說,陽哥在四點之前就不見了。這麼早,他去哪兒了?
“陽哥有跟你說去哪兒了嗎?”陳向上又問。
陳福香抿了抿嘴,想到昨天學校操場上那一幕,還有自己那個糟糕透頂的夢,再也忍不住,抱住了陳向上,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哥哥,我要哥哥回來……”
陳向上被她嚇了一跳。他一個半大的孩子,也不知道怎麼安慰她,最後隻好拍拍她的肩,乾癟癟的說:“彆,彆哭了,你還沒吃飯吧?先去我家吃早飯,吃完說不定陽哥就回來了。”
“哥哥,哥哥被壞人抓走了。”陳福香一抽一抽地說,那模樣可憐極了。
陳向上看著陳福香,有點懷疑:“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陳福香低著頭,隻是哭,不說話。哥哥說過,銀子的事絕對不能告訴任何人,這是他們兄妹之間的秘密。
陳向上見她這副樣子,明白她肯定知道些內情,難以置信地說:“陽哥真出事了?”
躲在籬笆後麵的陳燕紅聽到這句話,再看陳福香哭得那麼死了親娘老子的模樣,心裡止不住地狂喜。
陳陽出了事,以後就沒人護著這個小傻子了,分家分出去的東西和錢又能回到他們家了。這樣她明年也可以繼續
念書,不用輟學回家下地乾活了。
想到種種好處,陳燕紅飯也不送了,拎著籃子轉身就往家裡跑。
聽到咚咚咚的腳步聲,梅芸芳把雞食倒進木盆裡,回頭一看,見是女兒,眉毛立即拉得老長:“你的飯送到了嗎?”這才出去多久啊。
“沒有。”陳燕紅晃了晃籃子。
一聽著話,梅芸芳就炸了:“怎麼回事?讓你送個飯,這麼簡單的事也做不好嗎?你爸還在等著呢,快點,彆餓壞了他。”以後陳老三就是家裡的主要勞動力,要把他餓出個好歹,他們都等著餓肚子吧。
不分青紅皂白就挨了罵,陳燕紅想起自己以前的待遇,委屈地紅了眼。
梅芸芳看了更來氣:“我真是欠你們的,一大早辛辛苦苦起來做飯,做好了,讓你送一下,你就給甩臉子,誰教你的?我看你這書白讀了,下學期彆去念了,浪費錢。”
一聽這個陳燕紅就慌了,趕緊說:“媽,本來我是要去送飯的,後來在村口看到了傻子,聽說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你爸要提前放回來了?”最近倒黴透頂了,梅芸芳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好消息。
陳燕紅興奮地說:“不是,那傻子在哭,說陳陽昨晚就不見了,出事了。”
梅芸芳將信將疑:“傻子的話也能信?”
雖然她也盼著繼子倒黴,但陳福香的智商隻有四五歲,能有什麼可信度?
“哎呀,真的,媽,我騙你乾嘛,你看現在都幾點了,陳陽一聲不吭地就不見了,也沒捎個信回來,肯定是出事了,陳向上都信了,你咋不信呢?你又不是不知道,陳陽有多護著這個傻子啊,他要沒出事,肯定早回來了,哪舍得這個傻子餓肚子啊。”陳燕紅扁著嘴,篤定地說,“陳陽肯定不老實,在外麵乾偷雞摸狗的事,不然他哪有錢蓋新房子?”
自打分了家,梅芸芳就連繼子也一並恨上了,心裡也盼著他能倒黴,人嘛,總是傾向於相信自己所期盼的。所以她也信了,笑得那個痛快:“活該,讓他跟著咱們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鬨分家,這下把自己搭進去了吧!”
躲在屋子裡賴床的陳小鵬聽到母女倆的議論,頓時來了精神,抓起棉襖胡亂地套在身上,衝了出來,笑嘻嘻地說:“媽,陳陽抓進去了,那他家的肉和蛋是不是都歸咱們啦,我要吃肉,我要吃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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