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岑衛□□然驚醒。
他感覺自己像是泡在溫泉中一樣,渾身都熱乎乎的,筋脈裡像是被神丹妙藥撫過一樣,舊傷迅速愈合,整個人都說不出的輕盈,像是脫胎換骨了一般。
這是從未有過的狀態。
發生了什麼事?
急於找出這種引起他身體變化的原因,岑衛東立即拿著手電筒起身,推開門,走到了四奶奶的屋門口。
屋子裡靜悄悄的,漆黑一片,非常安靜,四奶奶應該是睡著了,那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岑衛東百思不得其解,猶豫了幾分鐘,他決定還是打擾她老人家一次。
他輕輕敲了敲門:“四奶奶,外麵突然下雨了,有沒有什麼需要收進來的嗎?”
老年人覺少,四奶奶被吵醒了,拉開門,走到屋簷下,看著不斷往下滴的雨水,有點意外:“還真下雨了,也沒什麼,就一點柴放在外麵了,應該已經淋濕了,不用管,等太陽出來,曬一曬就乾了。”
“嗯,不好意思,四奶奶,吵醒你了。”岑衛東歉疚地說。
四奶奶擺了擺手:“都是小事,你也是關心我們家嘛。小岑,沒事了,去睡覺吧。”
“好,四奶奶,我送你回去。”岑衛東打著手電筒,把四奶奶送回了房間,然後站在房間裡感受了幾秒。
沒有變化,今晚,他站在四奶奶身邊,都沒有任何的感覺。如果說,今晚的這個變化是四奶奶或是她房間裡的某樣東西引起的,那離得越近,他的狀態會恢複得更好,就跟以往,他挨著四奶奶是一個道理。
可完全沒有,也就說,今晚的這種變化,跟四奶奶沒有任何的關係。
那到底是什麼引起的?
岑衛東走出屋子,站在屋簷下,看著漆黑的天空中不斷往下滴落的雨水,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還有,傍晚的時候,天氣還好好的,一點也沒下雨的跡象,怎麼突然下雨了?
不過六七月的天,就跟娃娃臉一樣,說變就變,突然下雨也不稀奇。悄悄把四奶奶家逛了個遍,實在找不出原因,岑衛東隻能回屋繼續睡覺。
他能睡得著,隔了幾十米遠的陳老三家卻亂了套。
陳老三兩口子睡得正熟,
忽然臉上掉落下一滴涼涼的雨滴,開始兩口子太困,翻了個身,繼續睡。直到雨水嘩啦啦地落下來,幾秒的時間,就把他們倆澆成了落湯雞後,兩人這才嚇醒。
“怎麼回事?外麵下雨了嗎?”陳老三腿腳不便,趕緊坐了起來,伸出兩隻胳膊,擋在頭上。
梅芸芳無暇回他的話,匆匆忙忙起身,找到火柴,點燃油燈。
燈光一亮,屋子裡的狀況也顯露無疑。雨水從頭頂上方破開的洞,麥稈被猴子扒過的地方往下滴落。除了床頭,還有床尾、衣櫃、五鬥櫃那邊都在漏雨,天上下大雨,屋裡下小雨。
顧不得其他,梅芸芳匆匆跑出去,拿了幾個盆子回來,放在漏雨的地方,這樣雨水滴落進盆裡,就不會打濕櫃子和地麵了。但已經被打濕的被子卻是沒法用了,床也沒法睡,更麻煩的是陳老三現在腿腳不方便,要人攙扶著才能勉強走兩步。
陳老三身上的衣服也打濕了。他知道梅芸芳現在心情不好,訥訥地開了口:“那個,芸芳啊,你把我的衣服找一件給我吧。”
梅芸芳憋了一肚子的氣,真不想管他。但又怕他回頭感冒了,要自己伺候不說,還得花錢。
認命地翻了一件背心出來,梅芸芳丟給他:“趕緊換上,我扶你去小鵬屋裡睡,我去燕紅屋裡,將就一晚,等雨停了,趕緊找人把房子補好。”
“誒。”陳老三現在乾不了活,還淨給家裡添麻煩,聲音都小了許多。
等他換好衣服,梅芸芳扶著他,小心翼翼地走出去。
因為要攙扶這麼大個人,梅芸芳騰不出手拿油燈,就把油燈留在了屋子裡,打算先把陳老三扶到陳小鵬屋裡,然後再回來拿油燈。
誰料剛走到門口,一個黑影就撞了過來,差點把梅芸芳撞倒。她被撞得往後退了一步,陳老三也跟著被她擠過去撞在了門框上。
“哎呀……”受傷還沒好的腿擠壓在門框上,痛得陳老三差點昏厥。
“老三,老三,沒事吧……”梅芸芳嚇得不輕,瞅了一眼突然冒出來的兒子,沒好氣地說,“大晚上的像炮仗一樣亂竄,睡不著啊,睡不著起來乾活,快,幫我將你爸扶到椅子上。”
母子倆合力,把陳老三扶到堂屋靠
牆的椅子上,讓他坐好。
梅芸芳蹲下身,擔憂地看著他:“老三,沒事吧?”
那種痛楚過去,陳老三擺了擺手:“沒事,就是撞痛了,現在好多了。”
“那就好。”梅芸芳鬆了口氣,回頭擰著陳小鵬的耳朵,“大晚上的,你突然跑過來乾什麼?”
陳小鵬委屈極了:“媽,輕點,輕點,好痛。我屋子裡漏雨了啊,床都打濕了,沒法睡覺,我才來找你的。媽,你們怎麼也起床了?”
“你屋子裡怎麼會漏雨?”梅芸芳記得昨天,那隻該死的猴子一直在她和陳老三住的那間屋子上蹦躂。
陳小鵬以為她不信,嘟囔道:“我咋知道,我睡著睡著,腿上好冷,被凍醒了,才發現,腿上都是水,你看我褲腿都濕了。”
梅芸芳隻好拿起油燈去了陳小鵬的屋子裡,發現他的房間靠屋後的一處的麥稈,被那些該死的猴子給扒鬆了。平時看不出來,這一下雨,水就跟著往屋子裡滲,越滲越多,最後順著麥稈往下滴。好在隻有床尾被打濕了。
梅芸芳趕緊又去找了一隻水桶,放在床尾,接住天上掉下來的雨水。
陳小鵬的房間就隻有那麼一處漏雨的地方,情況不算嚴重。梅芸芳讓他回屋休息。
陳小鵬不樂意:“媽,床都濕了,怎麼睡嘛。”
“你睡沒濕的那半邊啊。”梅芸芳沒好氣地說。
陳小鵬不樂意,撅著嘴,小聲抱怨。
梅芸芳頭痛得很,按住太陽穴:“不睡是吧,我跟你爸去睡,你就在堂屋裡坐一晚上吧。”
“不是,媽,媽……”
“叫媽也沒用,我跟你爸的房間,床全被打濕了,裡麵到處都在漏雨,更沒法住人。你嫌自己的房間不好,那家裡更沒地方睡了!”梅芸芳沒好氣地說。
白天折騰了那麼久,晚上沒睡多久,又開始折騰,她哪受得了。
陳小鵬聽了這話後,骨碌碌的眼珠子一轉:“陳燕紅的房間沒事啊,媽,我要睡她的房間。”
陳燕紅的房間在一側,確實沒受損。
大半夜的,梅芸芳也沒力氣折騰了,她擺了擺手:“要睡你去睡,我跟你爸在你的房間裡將就一晚上。”
“好。”陳小鵬蹬蹬蹬地就跑去了陳燕紅的房間。
陳
燕紅被吵醒,當然不樂意:“你都十二歲了,咱們再睡在一起像什麼話,而且我的床是單人床,根本睡不了兩個人。”
陳小鵬理所應當地說:“那你去傻子以前睡的柴房啊,這個地方讓給我。我比你小,又是男的,你該讓我。”
“你做夢,你咋不去睡傻子睡過的柴房?你趕緊走,這是我的房間。”陳燕紅惱火地說。
陳小鵬直接脫了鞋子跳到床上:“什麼你的房間?我是男丁,以後要繼承咱們老陳家的香火,這房子、家具,屋子裡的一切通通都是我的,我想睡哪兒就睡哪兒。你以後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要滾,也該是你滾!”
陳燕紅不服氣,去推他:“那也得等我嫁出去以後再說,你趕緊的,讓開。”
“我就不讓……啊,媽,陳燕紅打我。”陳小鵬被抓了一下,立即扯著嗓子大喊。
梅芸芳好不容易把陳老三安置好,累出了一身的汗,沒有心情斷他們姐弟的官司,沒好氣地說:“燕紅,你大點,你是姐姐,讓讓你弟弟,去柴房將就一晚上。”
聽到這句輕飄飄的話,陳燕紅如墜冰窖,感覺渾身發寒。偏偏這時候,陳小鵬還用力踢了她一腳:“叫你滾啦!”
陳燕紅沒有防備,摔在地上,手擦過坑坑窪窪的地麵,擦破了皮,手心裡火辣辣的痛。但這再痛都不及她心裡的痛。
“不用你們說,我會滾的,一定滾得遠遠的!”
良久,黑暗中傳來了陳燕紅的低喃。她爬了起來,摸黑出了屋,去陳福香住的那間發黴的柴房裡,抱著膝蓋坐了一晚上。
這一刻,她似乎有些理解陳陽的憤怒,以及他們兄妹為何會不搭理陳老三了。
好不容易,熬過這艱難的一夜。清晨,雨漸漸停了,火紅的太陽從東邊升起,預示著,今天是個大晴天。
梅芸芳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非常憤怒。
大清早,她就出門,找村裡幾個會修房子的男人來幫他們家修一下屋頂,每次找到人,她都要委屈地哭訴一番:“造孽啊,好好的房子就被這麼弄壞了,漏了一晚上的雨,我當初真是瞎了眼,跟著陳老三,一天好日子都沒過,現在他摔成這樣,沒人管,吃飯穿衣上茅房洗腳擦
澡全靠我,房子弄成這樣,也隻能靠我這個女流之輩出來找修……”
聽起來是有點可憐。可同情歸同情,卻沒人表態,跟她站在同一戰線,同仇敵愾,意思意思地安慰了她幾句,答應去修房子,就借口有事把她打發了。
梅芸芳在村子裡轉了一圈,本來是想以此敗壞陳陽的名聲。可農村人除了愛說閒話,還欺軟怕硬,大家都見識了那群猴子的厲害,陳陽連自己親爹的房子都敢拆,就更彆提其他人的了。
誰願意為了個不相乾的去得罪陳陽兄妹?沒看梅芸芳都不敢直接找陳陽賠錢修房子,隻能在背後說閒話嗎?
梅芸芳最後隻能憋著一肚子的氣回了家,收拾家裡麵,還要準備中午的夥食,彆人來修房子,不給工錢就算了,總不能飯都不請人吃一頓吧。
請客不要錢啊,梅芸芳隻能狠狠心,掏了一塊錢給陳燕紅,讓她去公社,看看能不能買到不要票的骨頭和邊邊角角。
這個事,陳陽早晨起來就聽說了。
他看著濕漉漉的地麵,彈了彈妹妹的小臉:“還真被咱們家福香說準了,這個雨下得好。”
給梅芸芳長點深刻的教訓,免得哪天遇到點事,她又來找他們。分家就是兩家人,各過各的不挺好的嗎?
陳福香抿嘴偷樂:“誰讓他們想欺負哥哥。”
“看來我以後得靠咱們家福香保護了。”陳陽調侃道。他倒沒把下雨這事往自家妹妹身上想,畢竟這個事太離譜了。
陳福香彎起嘴角,鄭重地答應:“好啊,哥哥這輩子一定會平平安安,一生順遂的。”
“你還算起了命啊?”陳陽揉了一把她的腦袋,“洗手洗臉吃飯吧,待會兒還要上學呢!”
陳福香點頭,端起水杯出去刷牙漱口了。
今天早上,陳陽做的小米南瓜粥,一人一個雞蛋,還有一碟玉米餅子和泡菜。
等陳福香上桌,他邊吃邊問:“你們明天就要考試了吧,準備得怎麼樣了?”
“沒問題,哥哥放心。”陳福香信心滿滿地答道。
她的努力認真陳陽都看在眼裡,可自家妹妹到底是頭一次上學,第一回參加期末考試。他不想給她太大的壓力,於是說:“那就好,考多考少都沒關係,還有下學
期呢!”
陳福香可不想聽這個。她要給哥哥樹立一個好榜樣,咋能考太差呢。但哥哥明顯不大相信她嘛,還是等考完拿分數說話吧。
她點點頭說:“嗯,哥哥呢,昨天考得怎麼樣?”
“還行吧,及格應該沒問題。”陳陽要求不高,能拿到小學畢業證就行。
陳福香重重地點頭:“我相信哥哥,哥哥,你拿了小學畢業證,有其他想法嗎?”
“什麼想法?咱們村小學畢業的兩隻手都數不過來,不還都在家裡種地,大隊還來了幾個上過初中、高中的知青呢,也一樣下地。你小孩子就彆操心這些了,安心讀書吧。”陳陽當然也想往高處走,但這不是沒機會嗎?
陳福香扁了扁嘴:“好吧。”
她有點想提當兵的事,又覺得這個事似乎應該跟岑衛東商量一下。
可隨後幾天,她一直沒找到機會,因為她忙著考試、複習功課,兩人連麵都碰。
等她考完,也到了陳陽出成績的日子。
陳陽前麵因為陳老三摔傷和考試的事請過兩天假了,現在也不好為了拿成績這件小事再請假。正好福香不上學,就讓她去拿。
於是,期末考試後的第二天,吃過早飯,收拾好家裡後,陳福香就鎖上門帶著栗子去了公社。
每次期末考試,出通知書的時候,都會開一次家長會,今天也不例外。
對於唯一的兒子,梅芸芳還是很上心的,早早地就來到了教室裡,跟旁的家長聊了幾句。說著說著,她就看到陳福香進來,走到最後一排的空位置坐下,梅芸芳的臉當即拉了下來。
跟她說話的家長見她臉色不對,側頭往後一看,見是個十幾歲的姑娘,詫異地說:“有點眼生啊,這是來給弟弟妹妹開家長會的嗎?”
“什麼弟弟妹妹,來給她親哥拿成績的。”梅芸芳撇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