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回來啦,我還說出去叫你呢,吃飯了。”陳福香端著稀飯出來就看到陳陽推開門回家。
陳陽點頭:“好,你先吃,我洗個手。”
陳福香在桌子前等了一會兒,見他還沒進屋,又催了一聲:“哥哥,快點,待會兒天就要黑了。”
為了省油,他們都儘量在天黑前吃完飯,村裡幾乎家家戶戶都這樣。
“來了。”陳陽收拾起複雜的心情,走到桌子前,勉強笑了笑,“好了,快吃吧。”
陳福香抿唇看了他一眼:“哥哥,你不……開心?”
他這妹妹啊,真是越來越敏感了。陳陽本想否認,可想到岑衛東先前的話,再想想這大半年來福香的變化,沒再瞞她:“有點吧。福香,岑同誌打算回家了,你知道嗎?”
“他要走了?”陳福香意外極了,夾菜的動作停了下來。
“嗯。”陳陽點頭,一邊說一邊悄悄觀察妹妹的表情,“聽的意思,應該就在最近吧,你怎麼想?”
陳福香眨了眨眼:“什麼我怎麼想?”
“就是他回家這個事啊,你覺得怎麼樣,是高興還是不高興?”陳陽握拳咳了一聲說。
陳福香覺得自家哥哥今天越發怪異了:“當然高興啊,回家就可以跟家裡人團聚了,這是好事。要是哥哥你去外麵呆好幾個月了,要回家了,你開不開心?”
是啊,不管治沒治好病,能回家總歸是一件好事,是他著相了。
不過看福香這樣子,分明是還沒開竅,都是岑衛東在一頭熱。也好,現在他打算放棄了,福香什麼心思都沒有也就不會傷心難過了。
不過,很快,陳陽就知道是自己放心得太早了。
陳福香托著下巴,看著情緒明顯低落的陳陽:“哥哥,你該不會為這個不開心吧?以後咱們可以給衛東哥寫信啊,還可以去看他,他有時間也可以回來看我們。他隻是回家而已,又不是不跟咱們來往了。”
“你……以後還想去看他?”陳陽試探地問道。
陳福香點頭:“對啊,上次衛東哥說的,我和向上以後想他了,可以去看他。他想咱們了,也可以回來看咱們。”
傻妹妹,上千裡遠呢,當是去一趟公社啊!
不過讓她抱著這種美好的願景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這樣岑衛東走的時候,她就不會難過了。時間一長,漸漸就淡忘了這個人。
深吸了一口氣,陳陽想起另外一件事:“福香,你是不是知道岑衛東去找閆部長推薦我去當兵這事?”
“我,哥哥,你說什麼啊,我聽不懂啦。”陳福香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
陳陽笑了:“你都學會對我撒謊了。”
“哥哥,我,你彆生我的氣,我不是……”陳福香怕他生氣,慌了。
陳陽揉了揉她的頭:“哥哥不會生你的氣,福香不必緊張。這件事岑衛東已經告訴我了,為此他還陪閆部長喝了一頓酒,咱們欠他的人情。”
陳福香這才放鬆下來:“這樣啊,哥哥不生氣就好。”
“除此之外呢,你跟他還有什麼瞞著我?實話告訴我,我不生氣。”陳陽心平氣和地說。
經過這次的事,他已經意識到自己性格裡的不足和對待福香的問題上太過緊張和獨斷。
陳福香偷偷瞅了他一眼,見他真的沒生氣,吐了吐舌頭說:“其實也沒什麼了,就還有讓你繼續自學初中的課本也是衛東哥提的。他說,進了部隊也要進修,沒文化也是沒辦法提乾的,讓我好好監督你學習。”
好吧,他的所有疑惑都得到了解答。
陳陽心裡更不是滋味了。他一直敵視對方,對方卻始終不計前嫌地幫助他們。這是自從奶奶死後,從未有過的事,甚至連他們的親生父親都沒為他們的未來操過一分心,反而想儘辦法來榨乾他們。
“哥哥,你怎麼啦?”陳福香見他臉色很難看,小心翼翼地說,“是我說錯話了嗎?”
“沒有,是哥哥以前誤解了岑同誌。他真是個好人。”陳陽夾了一塊苦瓜放在她的碗裡,“吃飯吧。”
“哦。”見他真的沒事,陳福香也沒多想,繼續吃飯。
到了晚上,陳福香發現,哥哥今天學習特彆自覺,都不用她監督了,也不知受了什麼刺激。
次日,大早,陳陽就去了四隊,找到了房老爺子。
房老爺子剛起,在院子裡打拳,看到陳陽過來,收了手問:“陽陽這麼早來找我,是有哪裡不舒服嗎?”
陳陽搖頭:“沒有,
就是想問你點情況。房爺爺,咱們能找個地方說幾句話嗎?”
“你跟我來。”房老爺子把他領進了藥房,“什麼事,坐下說吧。”
陳陽摸了摸鼻子說:“房爺爺,我想問問岑衛東同誌的傷怎麼樣了?”
“你怎麼想起來問這個?”房老爺子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陳陽苦笑:“我以為他的病好了,那天請他吃飯灌了他不少酒,他當時就很不舒服,我這心裡一直過意不去。”
“這樣啊,喝酒確實對他的身體不好。不過他這病本來就沒好,喝點酒不會一下子就導致他的病情加劇,你不必放在心上。”房老爺子以為還在為此愧疚,隨口安慰了他一句。
陳陽點頭,默了一會兒,張嘴問道:“那他的病能治好嗎?”
這次輪到房老爺子沉默了。稍許,他無奈地搖頭說:“我醫術有限,沒法治好他的病,不過這世上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也許會有人能治好他吧。”
房老爺子是遠近聞名的名醫,時不時地有很遠的人聞訊過來找他看病,他都沒法治,估計是難了。而且,估計在來之前,岑衛東也在彆的地方看過病,就是沒希望才會不遠千裡到他們這個小山村的。
沉重地點了點頭,陳陽站起來:“麻煩房爺爺了。”
出了房家,上工之後,陳陽都還有些心不在焉。
他心裡天人交戰,理智告訴他,不能暴露妹妹的秘密,福香這個能力太稀奇了,還是不要隨意考驗人性了。可感性又反對,說岑衛東是個光明磊落的人,他不會做出恩將仇報的事。
隻是即便岑衛東這個人可信,萬一哪天他的戰友,他的至親出了事呢?他會不會讓福香去救人?人都是自私的,明明知道有辦法能救自己的至親好友,他能眼睜睜地看著親人朋友死去嗎?這樣一來,秘密還是秘密嗎?
陳陽愁得差點揪頭發。哎,要是妹妹的這個能力在他身上就好了,那他也不用煩了,直接救人就是。
對於要不要救岑衛東這件事,陳陽一直搖擺不定,始終下不了決心。
時間一晃到了八月初,再過二三十天就要收割水稻了,那是鄉下人最忙最累的時候。趁著最近還不是很忙,陳張兩家的婚事也定了下來,
日子就定在八月六日,是張家人特意找人算出的吉利日子。
送走媒人,梅芸芳就高興地回來對陳燕紅說:“你的衣服做好了吧,好日子看在了六號,趕在收稻子前把你和老四的喜事辦了。”
陳燕紅抬起頭,嘴角往上揚,臉上眼睛裡都帶著舒心的笑。
自從送了彩禮後,就沒見她笑過,梅芸芳還以為她是想通了,高興地摸了摸她的頭,傳授她經驗:“你嫁過去啊,伺候好你男人,讓他跟你一條心。張家還沒分家,好東西都捏在你公婆手裡,他們最疼小兒子,隻要你嘴甜,哄得男人公婆高興,以後他們的還不都是你們小兩口的。你要相信媽,我就你這麼一個女兒,我不會害你的。你看我,先嫁給你那死鬼老爸,什麼都沒有,後來改嫁給陳老三,也是一窮二白,我吃夠了窮的苦,才不希望你走我的老路。”
也許這有一部分原因,但更多的不是她貪圖張家豐厚的彩禮,還有以後能幫忙買肉嗎?
陳燕紅低頭看著自己打了補丁的褲子和布鞋,勾起唇笑了:“媽,以前是我不懂事,不過你看我連身像樣的衣服都沒有,鞋子也很破了。上次張老四過來穿的可是皮鞋,你也不想我跟他站在一塊兒太丟人吧,那你拿點錢給我去置辦嫁妝唄。”
其實做褲子的布本來是有的,張家拿了六尺布過來,夠做一套新衣服了。但陳小鵬吵嚷著他很久沒做新衣服了,梅芸芳就截了一半給他做了一件上衣,剩下的也就隻夠給陳燕紅做衣服了,褲子自然就沒了。
依梅芸芳的意思,出門那天有件新衣服撐場麵就行了。她是不想花冤枉錢給陳燕紅買褲子和鞋子的,但女兒好不容易不跟她鬨脾氣了,她也不好直接拒絕,便訴苦:“燕紅啊,不是媽不想給你置辦一身新的,實在是家裡這個情況,你也看到了,我們……”
“媽,張家不是才給了三十塊嗎?難道你花完了,都買了什麼?”陳燕紅笑著打斷了她的話。
梅芸芳訕訕地說:“那個,這筆錢要給你爸看病,還有下個月開學,你弟又要交學費了,家裡哪兒都要花錢。”
“所以你就打算讓我空著手出門,連身像樣的衣服都沒有?”陳燕紅譏誚地
問道。張家送的東西加起來差不多四十塊,她媽卻一分錢的嫁妝都不願意為她置辦。她本來還有點於心不忍的,但這次也彆怪她了。
陳燕紅垂下了頭:“算了,張家人怎麼看我,公婆、男人高不高興都無所謂,妯娌排擠說閒話,那也是我活該。誰讓我是他們家買的媳婦兒呢!”
“說什麼胡說呢,買什麼買?我把你養這麼大才花三十塊錢啊?”梅芸芳不高興地說。
彩禮不少,卻連床被子,盆子都沒有,不是賣女兒是什麼?
“你給我20塊錢,我要買一身衣服,一雙鞋子和盆子、搪瓷缸子。”陳燕紅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這也算是如今農村結婚的標配了。
梅芸芳自是不答應:“20?你這死丫頭做夢吧,買這點東西哪要得了20!”
陳燕紅知道她不會答應,退而求其次:“那就15塊,這是給我的聘禮,你總不能一點都不給我吧。還是說,你希望以後沒我這個女兒?但凡你希望我過得好,總得置辦點東西給我撐麵子吧。”
就一個女兒,梅芸芳還想以後逢年過節生日閨女回來看她呢,也不想把關係弄太僵,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最後給了陳燕紅8塊錢。
陳燕紅揣著錢就出門了,說是要去縣裡麵,但不到中午就回來了,而且兩隻手都空空的。
梅芸芳見了,立即問她:“沒買東西,你的錢呢?”
“買了,直接放到婆家了。”陳燕紅攤了攤手說。
梅芸芳不大高興:“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出嫁那天再拿啊,這樣也有麵子。”不然這錢不白花了。
陳燕紅笑了笑:“不急,這個以後再說。媽,我有件非常要緊的事要跟你說。”
“什麼事?”梅芸芳還在琢磨著要怎樣才能讓人知道她給女兒準備了不少嫁妝這個事。
陳燕紅溫柔地撫摸著肚子,語出驚人:“媽,我懷孕了!”
“什麼?你……”梅芸芳頭一次被驚得說不出話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誰的?是老四的嗎?”
她現在也就隻求這個孩子是張老四的了。
陳燕紅看著她,臉上的笑容礙眼極了:“當然不是。媽,我怕是不能嫁到張家了!”
梅芸芳一口氣沒緩上來,腦袋發暈。她死死抓住柱
子,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反應過來的第一反應就是抓起掃帚往陳燕紅身上打去:“我打死你這個不要臉的,小小年紀不學好!”
陳燕紅站著不動:“媽,你要是把我打流產了,村裡人都會知道,張家也很快就會聽到風聲,你要是把我打死了,沒人給張家,張家一樣要退彩禮。”
梅芸芳舉起的掃帚遲遲沒落下。
今天要打了她,這婚也沒法結了。
“冤孽啊,我怎麼生了你這個討債的,我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梅芸芳氣得將掃帚丟在地上,坐在地上,捂住臉傷心地哭了。
那樣子委屈極了。
但陳燕紅不為所動,十幾年的母女,沒有人比她更了解梅芸芳。
見女兒一直無動於衷,梅芸芳這番苦肉計也沒法進行下去了,她擦了擦臉,爬了起來,恨恨地看著陳燕紅:“你肚子裡的孽障多大了?”
“我月事推遲了大半個月吧。”陳燕紅也不知道多大,她畢竟沒有經驗,課本上也沒這個內容,村裡的婦女也不會對她這個未婚女子說這些。
梅芸芳算了一下,應該隻有一個多月,還沒顯懷。那還好,還有救。
狠狠剜了她一眼,梅芸芳隻慶幸日子就定在幾天後:“今天這個話我就當沒聽到,你也不許再亂說,好好給我嫁人。”
“媽,這個事瞞不住的。”陳燕紅沒料到都這時候了,梅芸芳還堅持要她嫁。
梅芸芳白了她一眼:“以後就說你早產了。”
反正早產一兩個月又不是沒有。
陳燕紅自然不答應,她之所以豁出去了,連名聲都不要,就是為了不要嫁到張家,怎麼可能聽梅芸芳的安排。
“那可不行,見到張家人我就會告訴他們實情。”
梅芸芳狠狠擰了一把她的耳朵:“你這死丫頭是想逼死我是吧?你到底要乾什麼?”
陳燕紅苦笑了一下:“我就是不想嫁到張家,我早跟你說過的。是你不同意,我隻能采取我自己的辦法了。”
“你的辦法就是把自己的肚子搞大,你要不要臉?”梅芸芳氣得臉色鐵青,這麼僵持也不是辦法,猶豫了一會兒,她想出了一個折中的辦法,“好,你不嫁到張家。那告訴我,是誰把你肚子搞大的,隻要他把
張家的彩禮補上,我這就去張家退婚。”
“媽,他們家沒張家這麼寬裕,可拿不出這麼多彩禮。”陳燕紅兩手一攤,很是光棍地說。
現在農村家庭,有幾個能拿出三四十塊錢彩禮的?
好好的殷實之家看不上,非要看上窮小子,梅芸芳氣得腦袋痛:“那他能拿多少?四十不行,三十呢?”
“沒有,他從小喪母,家裡窮,最多隻能出十塊錢彩禮。”陳燕紅很是光棍地說。
十塊?連張家的一半都沒有,梅芸芳差點氣暈。
“讓他去借,不然你就彆嫁了!”梅芸芳也是發了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