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城裡的街道真寬,還都是石板路,真乾淨。”四奶奶下了車,看著縣城的街道,滿是感慨。他們鄉下都是泥土路,下雨的時候,一腳踩下去都是爛泥,等晴天地上又全是灰塵,風一吹刮起一大片。城裡的石板路,瀝青路就完全沒有這個問題。
還是城裡好,難怪大家都想進城呢!
“奶奶,等我長大了,我帶你進城享福。”陳向上扶著她,興奮地說。
祖孫倆都是第一次來縣城,看什麼都覺得稀奇。陳福香也是第一次來縣城,看到這樣密集的建築和街道上跟農村完全不同麵貌的人,感覺很新鮮。三個人的眼睛都不夠看,這瞧瞧,那望望。
時間還早,陳陽和岑衛東也沒催他們,邊走邊玩,趕在上午十點前找到了照相館拍照。
五個人先拍了一張合影,然後又讓陳陽和陳福香兩人拍了一張兄妹照,最後讓四奶奶和陳向上也留影一張。
四奶奶直擺手:“不用啦,有一張就行了,彆浪費錢。”
“四奶奶,要不了幾毛錢,我在你們家叨擾這麼幾個月,你再跟我客氣,也太見外了。”岑衛東笑道把她按到椅子上坐好,退到一邊。
卡擦一聲,相機記錄下這一刻。
四奶奶馬上站了起來,唯恐岑衛東還要讓她照。
岑衛東哭笑不得,側頭看了一眼乖乖站在陳陽身邊的陳福香,他還沒跟她合過影呢!
陳陽一對上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率先說道:“已經照了不少了,走吧,等我從蘭市回來再過來拿。”
岑衛東摸了摸鼻子,算了,他以後拍結婚照,羨慕死陳陽去,就不信陳陽還能一直攔著。
“肚子餓吧,走,咱們去吃飯。”岑衛東接過師傅開的條子,塞給了陳陽,“收好了,取照片的重任就交給你了。”
陳陽白了他一眼:“還用你說啊。這可是我跟福香的第一張合影。”
得瑟不死你。岑衛東懶得跟陳陽計較,抬頭看到有賣冰棍的,立即招手:“來五根冰棍。”
自行車停了下來,岑衛東掏了兩毛五,買了五根冰棍回去,一人一根。
四奶奶拿著冰棍,很是新鮮:“這大夏天的還能有冰,真神奇啊,這
城裡人的日子真好。咱們在鄉下,聽都沒聽說過這玩意兒。”
陳福香也是第一次吃冰棍,舔了一口,冰冰涼涼的,還帶著一絲甜,非常涼爽可口,大夏天的吃這個,真舒服。她幸福得眼睛都眯了起來,像隻嘴饞的小貓一樣。
岑衛東看得手癢,手指動了動,顧忌著這是街上,到底沒動,率先走進了國營飯店。
他們來得早,裡麵隻有一桌客人。
岑衛東到了窗口,問愛答不理的服務員:“同誌,可以用全國糧票嗎?”
這話一出,服務員的臉上當即笑開了花:“當然可以,同誌,今天咱們這裡有豬肉,有魚,哦,對了,還有牛肉,這個可難得了,是鄉下的一頭老牛受了傷,不能走路了才屠宰的,平時可吃不上,你看要不要來點?”
“好,來一個紅燒肉,一條魚,一斤牛肉,你們看著做吧,另外小菜和湯都有些什麼?”岑衛東把她說的東西全點了。
服務員笑眯眯地說:“有,茄子、苦瓜、絲瓜、辣椒……都有,湯有西紅柿雞蛋湯,來嗎?”
“可以,來個炒茄子,再來一份西紅柿雞蛋湯。”點完菜,岑衛東給了糧票和錢,回到位置上。
陳陽若有所思地瞅了一眼笑得像隻偷了腥的貓一樣的服務員:“她今天倒是挺熱情的。”
岑衛東降低了聲音:“不過是為利罷了。”
在場幾個人都沒出過遠門,自然不懂全國糧票跟地方糧票的差價。岑衛東又給他們普及了一下。
陳陽聽懂了:“這麼說,咱們去蘭市還得換全國糧票才行,不然咱們帶的票出了咱們市都買不了東西?”
那他想方設法找人換的這幾斤糧票不白費了。
“沒錯,你的糧票先留著,等從蘭市回來,自己在縣城吃飯吧。至於蘭市那邊,換全國糧票不劃算,到時候我帶你去換當地的糧票。”岑衛東也沒大包大攬。陳陽自尊心強,什麼都用他的,心裡肯定過意不去。
陳陽聽到這話放下心來,不過更慶幸自己跟著走這一趟了,連他進了城都兩眼一抹黑,就更彆提連鎮上都沒去過兩次的福香了。
說話間,服務員已經在喊了:“鹵牛肉,紅燒肉好了。”
陳陽主動過去把菜端了過來。
彆說,國營飯店的服務態度雖然不好,但菜的分量實打實的足,盤子大,菜也多。牛肉應該是早就鹵好的,切盤裝著端過來就行了,紅燒肉是新鮮出鍋的,色澤紅亮,味醇汁濃,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陳向上饞得差點流口水,拿起筷子:“哥哥們,能吃了嗎?”
“吃吧。”岑衛東夾了一塊,放到陳福香碗裡,同一時間,陳陽的筷子也伸了過來。
對視一眼,岑衛東忽視了陳陽不爽的目光,催促陳福香:“多吃點,火車上吃的東西比較少。”
“好,衛東哥也吃。”陳福香禮尚往來,給他也夾了一塊紅燒肉。
陳陽不樂意了:“我呢!”
陳福香馬上給他也夾了一塊,然後四奶奶、陳向上一個都不少。
四奶奶看得好笑:“福香快吃,我們自己來就行了。”
“對,你自己吃,不用給我們夾。”陳陽說這話時,還有意無意地瞥了岑衛東一眼。
岑衛東乾脆當沒看見。遇上妹控大舅子,除了包容還能咋滴,往好處想,要沒妹控大舅子,哪有妹子啊。
“怎麼樣,好吃嗎?”他問陳福香。
陳福香抿了一口,不住地點頭:“太好吃了,入口即化,肥而不膩。”
“對,好吃,這個湯也好好吃。”陳向上直接用湯汁泡飯。
五人飽餐一頓,將桌子上的五個菜全吃光了,都非常滿足。尤其是陳向上,他長這麼大,第一次吃到這麼多好吃的,小肚子都吃得脹鼓鼓的了。
吃過飯,時間還早,岑衛東的意思是帶四奶奶和陳向上去供銷社逛逛,縣裡的供銷社賣的東西比鄉下種類更多。
可四奶奶想著這一上午又是照相又是吃飯的,花了不少錢,哪還敢再逛。
“不用了,咱們拎著這麼多東西,到處跑,多累啊,去火車站吧。”四奶奶提議。
岑衛東見她不願也不勉強:“我們的火車是下午四點的,可能還會晚點,先送你和向上去坐車吧。”
下午隻有一趟去鎮上的客車,錯過了就得等明天了,非常麻煩,四奶奶第一回進城,還是有些惶恐,怕回不了家,便沒有反對。
幾人又回到了車站,買好票,等到一點多,將四奶奶和陳向上送上了車。
臨上車前,四
奶奶回頭緊緊抓住陳福香和岑衛東的手,渾濁的眼睛裡滿是不舍:“小岑,福香,你們……都要好好的,在外麵照顧好自己,彆委屈自己。”
“四奶奶,放心吧,我們會的。”陳福香也戀戀不舍地看著四奶奶,這次一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麵了。
四奶奶拍了拍她的手,看向岑衛東:“福香是第一次進城,她年紀小,很多事不懂,但她很聰明,你好好跟她講,她都明白的,你比她大,要耐心點。小岑,福香就托給你照顧了。”
聽到這話,岑衛東就明白,什麼都逃不過這個洞若觀火的老太太。他頷首承諾:“您放心,我會照顧好福香的,等有空我們再回來看你,你也多保重。”
“你這孩子穩重有成算,有你在我就放心了。”四奶奶欣慰地說。
那邊司機在叫,陳向上催促:“奶奶,走啦,上車啦,又不是不能見,你哭什麼。”
說著說著,他自己先哭了出來,巴巴地瞅著陳福香:“福香,下次回來我抓魚給你吃,我幫你掏鳥蛋,你一定要回來啊。”
陳福香被他說得也想哭了。
榆樹村再不好也是生她養她的家鄉,有那麼多關心她的鄰居和長輩。她吸了吸鼻子:“好,等我掙錢了,請你去國營飯店打牙祭。”
“說好了啊,騙人是小狗。”陳向上伸出手指跟她拉了個勾。
這幼稚的動作讓大人們都笑了,也衝淡了離彆的傷感氣氛。四奶奶拉著陳向上爬上車。
“我會給你們寫信的,向上好好照顧四奶奶。”等車子走後,陳福香還追了過去,不停地揮手。
陳向上從車窗探出頭,朝她擺手:“好,我等你的信!”
他的聲音隨著汽車的遠去,消失在風中。
陳福香失落地停下了腳步,站在路邊望著空寂的馬路,晶瑩的眼睛裡還掛著淚珠。
陳陽和岑衛東提著行李過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走吧,你想他們了,等放假的時候咱們再回來。”
三人趕去了火車站等列車。
岑衛東估算得不錯,列車果然晚點了,說好的四點,結果五點還沒來。三個人等了兩個多小時,實在有點不耐煩了。
“吱吱吱……”
忽然一道熟悉的聲音從草叢裡
傳來。
昏昏欲睡的陳福香猛地站了起來:“栗子,栗子……”
“栗子不是在村裡嗎?它怎麼……”陳陽的話還沒說完,就看到栗子頂著一頭的葉子從草叢裡鑽了出來,手裡還拿著一個桃子。
它興奮地衝到陳福香麵前,將桃子塞進了她的手裡。
吱吱吱……
“我不餓,你自己吃吧。栗子,不是讓你回山上嗎?你怎麼來了?”陳福香把它抱了起來,摸著它的腦袋。
栗子兩隻手不停地晃:吱吱吱……
雖然聽不懂它說的是什麼,但它跑了幾十裡遠過來找他們,岑衛東也約莫猜到了它的心思,再看陳福香明顯不舍的小眼神,岑衛東猶豫了一下:“把它一起帶走吧。”
“可以嗎?”陳福香抬起小臉,眼睛灼灼發光,像顆奪目的星子。
岑衛東實在不忍這麼一雙美目變得暗淡無光,柔聲說:“嗯,不過你過去應該是住工廠的宿舍,隻有一間屋,很小,樓上樓下都住著人,安置栗子不方便。讓它去我那兒吧。”
“會不會不方便?聽說部隊裡管得很嚴,紀律分明。”陳福香倒是想,可又怕給他添麻煩,畢竟栗子是動物,不是人,沒那麼聽話。
岑衛東說:“我們營地在郊外,後麵就是一座大山,可以把栗子安置在裡麵,我跟它約個地點,不出任務的時候每天碰次麵。等我休假的時候帶它去找你,你也可以來軍營看它,你覺得怎麼樣?”
陳陽聽到這裡,悄悄翻了個白眼。這個陰險的家夥,分明是誘拐福香經常去看他嘛,還扯栗子做借口,待會兒他那傻妹妹肯定還會格外感激他。
不過陳陽沒戳穿,因為他也有點舍不得栗子,這大半年的朝夕相處,栗子儼然已經成為了他們家庭的一員。這次撇下栗子也是沒辦法,城裡不像鄉下,能隨便養動物,更彆提養一隻猴子了,福香要上班也沒辦法時時刻刻陪著栗子,不然他倒是希望栗子去,也能跟福香做個伴。
岑衛東的辦法倒是解決了這個問題。
顯然陳福香也心動了,她輕輕揪著栗子的耳朵,貼在它腦袋邊,一邊擼一邊問:“栗子,聽到了嗎?如果你要跟我們走,那隻能去那邊的山上呆著,等我放假了去看你,
行嗎?”
“吱吱吱……”
栗子很歡樂地抓住陳福香的衣服,爬到了她的肩膀上,手比劃個不停。
陳福香把它扯了下來:“好,我知道了,帶你去,你彆爬了。不過衛東哥,列車員能讓它上火車嗎?”
岑衛東也沒經驗,他說:“回頭我找列車員通融通融吧。”
其實還有個辦法,讓栗子爬火車,不過這到底不合規矩,而且旁邊還有兩個拿著公文包候車的中年人。
在陳福香心裡,就沒有岑衛東辦不成的事,他這麼說,她放下心了,抱著栗子,真誠地說:“衛東哥,謝謝你,你幫了我們好多。”
岑衛東捏了捏栗子的耳朵:“小事,不必客氣。”
認真算起來,他幫的不過是小忙,而欠對方的卻是天大的人情,真說欠也是他欠了她。
今天火車晚點比較嚴重,直到七點多,太陽都落山了,綠色的火車才噴著熱氣,姍姍來遲。
大丘縣是個小站,上車下車的人都很少,除了他們就隻有那兩個去出差的中年人和去探親的一家四口。
那六個人買的是站/坐票,跟他們不是一個方向。人少不用擠,他們很快就找到了對應的車廂,岑衛東讓陳陽先帶著陳福香上去,自己抱著栗子跟列車員好好溝通。
這年月能買到臥鋪票的都是多少有點辦法的人,列車員態度很好,但卻不答應讓栗子上車。岑衛東好說歹說,又亮了自己的軍官證,還給栗子也買了一張站票,這才終於上了車。
見到他抱著栗子過來,陳福香提起的心總算放下了。她激動地過去接住了栗子,笑顏如花:“謝謝衛東哥,你真厲害。”
岑衛東怕栗子嚇到彆人,好在那兩排隻有他們三個人。他吩咐陳福香:“你把栗子放到上鋪,你睡陳陽的位置,我跟陳陽輪流睡。”
“不用了,衛東哥,我跟栗子睡就行了。”陳福香趕緊說。
岑衛東平時都順著她,這次卻沒同意:“臥鋪很窄,隻能躺一個人,太擠了,你可以上去陪栗子玩,睡覺就算了。”
陳陽也站出來勸她:“衛東說得對,我跟他輪流睡,也能一個人睡十幾個小時,夠了。你看好栗子,彆讓它嚇到了其他旅客。”
他們都這樣說,陳福香
隻好抱著栗子爬上了上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