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團,人已經送到了。”小李一回軍營就找岑衛東報道。
岑衛東已經洗過澡,換下了那身沾著酒氣的衣服,坐在書桌前寫字,聽到聲音,他沒有抬頭,隻是握住鋼筆的手一頓,遲疑了片刻,聲音乾澀地問道:“她還好嗎?”
小李看著他寬闊的背部,不知道該怎麼說,正為難,岑衛東忽地抬頭,兩人的目光撞上,小李先心虛地垂下了眼。
“怎麼,我的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岑衛東挑眉。
小李連忙搖頭,支支吾吾地說:“那個,岑團,福香她好像哭了。”
啪!岑衛東手裡的鋼筆斷成了兩截。
小李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不等他開口,岑衛東就喝退了他:“出去!”
“岑團……”小李訥訥地張口。
“出去,我讓你出去,沒聽見嗎?”岑衛東粗暴地打斷了他。
小李不敢再多言:“是。”
他趕緊退了出去,懨懨地下了樓,剛走到樓梯口就跟徐政委碰上。
小李年輕,藏不住事,有什麼都寫在臉上。
徐政委看他這副沮喪的樣子,拉住他問:“小李,這是怎麼啦?”
小李趕緊行了一禮:“沒有,徐政委。”
“還說沒有,你照照鏡子看看你自己。”徐政委指了指了他的臉。
小李垂下了頭:“是我做錯了事。”他不該不聽上級的指令。
說罷,小李匆匆跑了下去,唯恐徐政委拉著他問的樣子。
徐政委搖了搖頭,這些小青年啊。
他提著東西去了岑衛東的宿舍,見岑衛東坐在桌子前在寫字,他沒吭聲,就站在門口看著。
“不是讓你出去嗎?怎麼,我的話不管用?”岑衛東還以為是小李又折了回來,很是煩躁。
徐政委吹了聲口哨:“嘖嘖,這麼暴躁,吃火.藥了?還是小李做錯了事?”
“沒有。”岑衛東側頭看了他一眼,放緩了語氣,“你怎麼來了?”
徐政委走到桌子邊,靠牆,偏頭踢了桌子一腳:“趕我走?我今天沒惹你吧,咋啦,遇到啥不順心的事了?”
“沒有,我有事要忙,你讓我靜靜。”岑衛東不想跟徐政委談論自己的私事,尤其
是八字都沒一撇的。
以後陳陽參軍,陳福香還會經常來這邊,這事傳出去,對她影響不好。即便她現在對自己無意,岑衛東也不希望她受到流言蜚語的侵擾。
徐政委不動:“彆啊,我就是政委,專門管思想工作的,你要是鬨了情緒,咱們團更不好帶了。”
前一陣都是霸王龍了,折騰得大家夠嗆,這要心情不好,化身為噴火龍怎麼辦?又得有人找他調解。他這當政委的容易嗎?這小子在前麵使勁兒折騰,他就在後麵擦屁股。
岑衛東不動如山,冷靜地說:“不會,你的擔心是多餘的,我不會讓自己的情緒影響到工作。你還有事嗎?沒事彆打擾到我練字。”
得,嘴巴緊得跟河蚌一樣。徐政委撬不開他的嘴,隻好放棄:“行吧,你嫂子讓我拿瓶蜂蜜過來。她上回從老家帶來的,送給福香做見麵禮,對了,福香呢?”
岑衛東默了片刻:“她回去了,你放我這兒吧,下次她過來,我讓她帶走。”
“好吧,隻能這樣了。對了,晚上要不要去我家喝兩杯。”徐政委之所以再次邀請岑衛東,也是看他情緒不對,想著喝多了,也許什麼就倒出來了。
岑衛東現在哪兒都不想去:“謝了,我中午喝多了,腦子暈,不宜再喝。”
要不是喝多了,他中午哪會辦出這種事,也不知道嚇到福香沒有。
“你這小子,給我扯什麼犢子呢。行吧,連不能喝這種認慫的借口都搬出來了,我也不勉強。”徐政委故意激他。
但見岑衛東還是沒反應,他沒轍了:“算了,我不打擾你了。”
這小子從戰場上曆練回來後,越發的老練了,根本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麼。
徐政委走後,岑衛東又練了一會兒字,紛亂的心緒逐漸平靜下來。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放下了筆,心裡也有了決斷,今天是他太急了,人都已經到了他的地盤上,慌什麼?不管以前在初中的時候,她有沒有喜歡其他男同學,她都不可能再回去了,也不可能再回老家找對象,他還是有很大機會的。
不過得再等等,畢竟今天就嚇到她了,得給她一段時間緩衝,忘掉今天發生的事。岑衛東心裡有了決定,打算明頭找徐政委商
量,過幾天他帶隊出去拉練,給自己找點事做,也訓練訓練這群刺頭。同時也給時間來淡化今天的事。
***
“福香,這兒!”
陳福香走到電影院門口,張望了幾眼,還沒找到人,就聽到了於青青的聲音,她抬頭望去,看到於青青穿著一身的確良的碎花襯衣站在馬路對麵的電線杆子旁,興奮地朝她揮手。
陳福香立即穿過馬路,走到她麵前:“不好意思啊,青青,我來晚了。”
於青青擺手:“不晚,不晚,是我怕遲到,來早了,電影還沒開始呢。對了,幾點了?”
於青青沒有買手表,因為她掙的錢,每個月隻留下十塊錢自己花,剩下的都要交給家裡麵。這時候沒結婚的年輕人都要往家裡交錢,所以她手裡頭並不是很寬裕,自然也就買不起一百多錢的手表。
陳福香低頭看了一眼腕表:“六點四十了。”
“那咱們進去吧,先找到位置。”於青青挽著她的胳膊笑道。
陳福香看到售票處有賣東西的,拉著於青青往那邊拐:“我去買點瓜子。”
“哎呀,不用,這裡挺貴的,鄉下有的是,每年我媽都會從老家親戚那兒拿一點,回頭我分你一些,彆浪費這個錢了。”在精打細算方麵,於青青完全繼續了她媽的精明。
正好前麵有一對年輕男女花一毛錢買了一份離開,陳福香趕緊上前:“要一包瓜子和一包花生。”
給了錢拿到東西後,她遞了一包給於青青:“青青,你請我看電影,我請你吃瓜子花生,你就不要跟我客氣了,不然回頭我哥哥知道了,要說我的。”
見她都買了,於青青也不好再說什麼,隻是羨慕地看著陳福香:“你哥哥對你真好。”
連這麼細小的事都想到了,她哥哥可從不會這樣。
這一點,陳福香也非常認同:“沒辦法,誰讓他就我一個妹子呢!”
兩人拿著東西走進了電影院。她們都提前了一會兒進來,誰料電影院裡麵竟然快坐滿了。
“他們好積極啊。”陳福香驚歎地看著裡麵一個個黑乎乎的腦袋。
電影院裡的空氣不是很好,大夏天的,幾百個人坐在裡麵,哪怕電影院的屋頂很高,還是瓦房,比較透風,進去也一股沉悶
的氣息撲來。
但進來的每個人都喜氣洋洋,畢竟看電影也算大家難得的消遣了。
兩人找到位置,他們位於後排的中段,位置還行。坐下後,陳福香發現,四周大都是一對一對的年輕男女,也有小部分父母親帶著孩子,像她跟於青青這種兩個女孩子來看電影的不多。
“看什麼呢?”於青青發現陳福香的心不在焉,扭頭看她。
陳福香搖搖頭:“沒……”
剛說了一個字,她的臉就紅了,兩隻眼睛凸得大大的,目瞪口呆地望著斜前方的那對男女。
電影院裡光線不大好,不過電影還沒播,因而還開著幾盞燈。於青青看到她這副嚇傻了的模樣,扭頭順著她的視線瞧去,待看清楚了是怎麼回事後,於青青掩住嘴竊笑不已。
斜前方有對小情侶,那男人摸摸姑娘的小手還嫌不夠,趁著沒人,湊過去,輕輕啄了一口他對象的臉,誰知道這一幕被後麵的陳福香和於青青看到了。
於青青湊到陳福香耳朵邊,賊兮兮地說:“這些單獨來看電影的男女大多都在處對象。聽說在外麵不好拉手,就到這裡來,趁著電影院裡黑乎乎的時候,拉拉小手,親親小嘴,黑暗中也沒人看見。這個小夥子太著急了,燈都還沒關呢。”
“親親小嘴?”陳福香驚得瞪大了眼睛,臉頰上剛消下去的熱度又爬了起來,支支吾吾地說,“那,他們,他們不嫌臟嗎?”
於青青還沒談過對象,不過她比陳福香要成熟得多,上學那會兒也暗戀過自己的男同學,於是托著下巴說:“要是自己喜歡的人,可能不會吧!”
陳福香還是沒法想象,她眨了眨問於青青:“青青,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於青青臉一紅,推開了她,坐直腰,趕緊擺手說:“哎呀,哎呀,看電影了,電影開始放了。”
這一看就有情況。
不過前方的白布上已經出現了彩色的畫麵和配樂,電影開始了,陳福香也不好多問,趕緊扭頭看電影。這可是她第一次正兒八經地看電影,可不能錯過。
阿詩瑪的劇情很精彩,一場電影看下來,陳福香和於青青都看哭了,兩人都深深地為阿詩瑪和阿黑的愛情悲劇所痛心,更對阿支父子恨
得牙癢癢的。
兩人出去時,還在討論這個電影的劇情,於青青特彆激動,把阿支狠狠地罵了一頓,突發奇想地問道:“福香,要是你遇到阿詩瑪這種情況怎麼辦?”
這還用說嗎?陳福香很有經驗:“放蛇咬他。”
“啊?”於青青的憤怒都被她這個奇怪的答案給弄沒了,“你又沒養蛇,再說蛇多嚇人啊,軟綿綿,冷冰冰的,還會咬人,有的身上還帶著毒。”
於青青跟許多女孩子一樣,天生就怕蛇。
陳福香沒這種感覺:“不會啊,蛇隻要你不惹它,它是不會隨便攻擊人的,可比阿支好多了。”
“也是,人心有時候比蛇都毒。”於青青讚許地點頭。
兩人討論了一晚上的電影劇情,讓陳福香短暫地忘了昨天岑衛東突然發火的事。但等於青青回了她的宿舍,獨自一個人躺在床上時,陳福香又不可避免的想起這件事。
她非常苦惱,衛東哥送她東西是好意,但她卻不知好歹地拒絕了,好像是有點過分。不過讓她收,她又覺得不好意思,這些東西得好幾百塊吧,可能比他們家鄉下那棟房子還值錢呢。
如果她要是有這些了呢?那衛東哥是不是就不生氣了?
可是這些要好多錢,她攢一年的工資也未必買得起,怎麼辦呢?要怎麼才能掙錢呢?
這方便陳福香沒有經驗,畢竟鄉下能掙錢的途徑太少了,她見過的也就農閒打零工,在山上抓野味賣錢這兩種方式,但這太慢了。
要不明天問問青青吧,她說不定有經驗。
於是第二天中午把飯打回宿舍吃的時候,陳福香就提起了這事:“青青,你知道怎麼能掙錢嗎?”
於青青訝異地看著她:“你現在手頭緊不夠花嗎?我這兒有,先借幾塊給你吧,等月底你發了工資給我就是。”
於青青覺得陳福香即便缺錢,那也是暫時的,畢竟她一個月工資42呢,對一個還沒結婚,沒家庭拖累的小姑娘來說,是筆不小的錢了。有些家裡窮的,一個月也就收入這麼多,得養好幾口人呢。
陳福香趕緊搖頭:“不用,我手裡暫時不缺,就是想攢點錢,衛東哥想給我買東西,我拒絕了,他不高興,我就想自己攢點錢,自己買,這樣
他也不用總給我花錢了。”
“這樣啊,讓我想想。”於青青完全沒想過問岑衛東想買什麼,要是問了,她這會兒鐵定噴血。
陳福香眼巴巴低瞅著她,殷勤地將洗乾淨的野棗放到她麵前。
於青青拿起野棗咬了一口,湊到陳福香麵前,壓低聲音說:“其實掙錢的路子不少,來錢最快的方式就是黑市。我聽說裡麵什麼都有,隻要有錢,各種好東西和票都能弄到。”
“黑市?”陳福香記得陳陽就是去黑市賣的銀子,她好奇地問,“青青黑市在哪裡,你知道嗎?”
於青青敲了一下她的頭:“這個你就彆想了,我說說而已,你一個小姑娘,還真想去啊。福香,黑市可不是鬨著玩的,雖然來錢快,但被抓到就完了,會被抓起來勞改,以後就是勞改犯。咱們工作這麼好,又不是非要那幾塊錢花,你可彆亂來。”
陳福香捂住額頭:“我,我就問問而已,不會去的啦。”
“那就好,你要想賺外快的話,還有個法子,在家刺繡,然後賣給廠子裡。咱們廠子也對外收購各種優美精良的刺繡,不過價錢蠻低的,不劃算。而且已經對著針線整整一天了,晚上還來,眼睛也吃不消,還是換個法子吧。”
於青青咬了一口野棗,甜滋滋的味道彌漫在唇舌間,她舔了舔唇,笑眯眯地說:“有了,福香,我想到了。這是你從山上采的棗子嗎?可以多弄一點,然後賣給廠子裡,再由廠子發給咱們繡工。你要是覺得自己廠子裡不好,我們可以去找其他廠子。”
水果可是稀罕貨,家裡寬裕點的都會想弄一點給孩子老人們嘗一嘗,要是單位能發,那絕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就是讓大家湊錢買都行。
但陳福香搖頭:“這是野生的,我上哪兒弄大量的啊。”
而且要都弄走了,栗子在山上吃什麼。
“也是。”於青青頗遺憾地說,“那隻能想想其他的呢,山上還有什麼東西值錢呢?對了,藥材,藥材也有人買的,尤其是珍惜藥材,不過很難找。”
聞言,陳福香眼睛一亮,對彆人來說很難,但對她一點都不難啊,山裡那就是她的家。她抓住於青青的袖子,追著問:“青青,哪裡有收購藥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