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083(1 / 2)

陳老三以為,摔瘸腿是他這輩子最倒黴的事了,但沒想到還有更糟糕的。這個年,他們一家三口是被關押在漆黑狹小的房子裡度過,每天麵臨的都是各種審問調查,沒完沒了,折騰得陳老三都差點想認罪算了。

經過連續四天的分開審問調查,審問人員確定這三人就是普通的農民,又打了電話去前進公社,證實了三人的身份,這才放人。

大年初一,天寒地凍,人人都沉浸在新年的喜悅中,穿上新衣服,拜年走親訪友。可陳老三一家就有點可憐了,他們麵如菜色,手揣進袖子裡,站在雪白的街頭,不知道該去哪兒。

陳陽已經不在蘭市了,他們想找人也沒法找。

“他爸,咱們去哪兒?”

陳老三嗬出一口白氣:“要不,咱們回去吧?”

“回去?你有錢嗎?買火車票不要錢啊?”梅芸芳沒好氣地問道。他們這次出門,可是向她娘家借了三十塊,保證過從蘭市回去就還的,找不到陳陽誰還這筆錢?

當初她娘家也是看在陳陽有出息了的份上才肯借的,知道他們連陳陽的麵都沒見著,肯定會催著還錢。可他們上哪兒去拿錢?

這都還不是最重要的,最要緊的是,他們連回鄉的路費都沒有。

琢磨了一下,陳老三說:“要不咱們去找找福香?”

現在她也隻能去找這個女兒了。

梅芸芳白了他一眼:“沒聽說她去首都了嗎?”

“那怎麼辦?”陳老三不知所措,“她去首都乾嘛?這個丫頭,去哪兒也不跟我這個當爹的打聲招呼,太不像話了。”

你兒子調走還不通知你一聲呢!梅芸芳在心裡不耐煩地吐槽了一句,她算是看明白了,這兄妹倆對陳老三一點感情都沒有,連麵子都不做。以後也彆指望能從這兄妹倆身上撈到什麼好處了。

陳小鵬搓了搓手,不耐煩地說:“你們不冷嗎?先找個地方住下,再去吃點東西啊,我都餓死了,過年連塊肉都沒吃成。”

“對啊,天寒地凍的,這蘭市比咱們老家冷多了,先找個地方歇腳吧。”梅芸芳跺了跺腳說。

他們不知道蘭市會這麼冷,穿的還是家裡的薄棉襖,不巧趕上了

暴風雪,就身上這衣服哪抵禦得了這嚴寒。

陳老三也有點受不了,他將兩隻手放到嘴邊嗬了一口氣說:“那去哪兒呢?”

這年月隻能去招待所了,他們在街道上走了半小時,總算看到了一家招待所,連忙拿著介紹信過去。

有介紹信倒是能住招待所,但價錢不便宜,一個房間一天就要兩塊錢,隻提供熱水,沒有其他的。

聽到這個價格,陳老三心疼死了。

服務員見三人身上臟兮兮的,又遲遲不說話,不耐煩地說:“住不住?不住出去!”

“住,住。”陳老三扣扣索索地從口袋裡掏出兩塊錢的毛票,不舍極了。

兩塊錢,都可以吃兩斤多肉了。

拿了鑰匙,打開房門進去,三人泄氣地坐在床上、椅子上,都不想說話。從榆樹村出發時的雄心壯誌全沒了,他們現在心裡隻有一個念頭:回家。

過了許久,還是陳小鵬最先憋不住了,按住肚子發脾氣:“好餓,我想吃飯,我要吃飯,你們說了帶我來蘭市吃好吃的!”

結果好吃的沒吃成,還被關了四天。

陳老三和梅芸芳也餓,隻是住個招待所都這麼貴了,吃飯肯定更貴,可又不能不吃。

梅芸芳心疼兒子,加上自己又餓了,便對陳老三說:“走吧,咱們出去找找,有沒有吃的。”

三人出了招待所,斜對麵就有一家國營飯店,不過他們進去後卻傻眼了,國營飯店隻收本地糧票或是全國糧票,他們的外地糧票在這裡成了廢紙一張,連個饅頭都買不了。

一家三口悻悻然地出了門,站在飯店門口,發現被抓起來審問都不是最糟糕的事,因為那時候至少有飯吃,有房子遮陽擋雨,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挨餓受凍。

“我要吃飯,我不要餓肚子!”從小沒吃過苦頭的陳小鵬再也忍不住了,抱著肚子哭了起來,就差在地上打滾了。

梅芸芳趕緊把他拉了起來:“哎呀,你這孩子真不懂事,又不是我們不給你吃,這不是沒有嗎?你這麼大的人了,再哭鼻子,多丟人,再忍忍,我跟你爸想想辦法。”

說是想辦法,但人生地不熟的,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他們能有什麼辦法?

“咱們去刺繡廠找找,看那傻子

有沒有什麼相好的朋友吧。”事到如今,梅芸芳也隻能死馬當活馬醫,將希望寄托到陳福香身上了。

陳老三覺得如今也隻有這個辦法了,不管咋說,哪怕陳福香調走了,但也在刺繡廠裡乾過,認識一些人,說不定能找到幫他們的人。

因為春節不放假,刺繡廠裡還有人在上班,陳老三這才沒白跑一趟。

接到門衛大爺的通知,馬主任出來接待了他們:“你們找陳福香啊?她一年多以前就沒在咱們廠子裡乾了。”

“啊?”陳老三懵了。那傻丫頭走了這麼久都不告訴他們,也太不像話了。

舔了舔乾得起皮的唇,陳老三訕訕地問:“那,福香怎麼會去首都,你知道嗎?對了,她在這邊有沒有什麼比較好的朋友?”

馬主任扯了個笑容:“以前倒是有個關係還行的姑娘,不過也跟她一塊兒走了。”

“那,那個馬主任,你看,我們這千裡迢迢來看福香撲了個空,能不能麻煩你們看在福香的麵子上,借我們點路費?”陳老三厚著臉皮說。

他也是沒辦法了,沒錢就沒法回家,在這裡連飯都吃不成,等著餓死啊。

馬主任早看穿了他的目的,對他的說法將信將疑,一個父親連女兒工作都換了一年多,結婚生子,都不知道,裡麵還不知有多少齷齪呢。

“這個恐怕不行,咱們廠子裡都是有規章製度的,每一筆錢的進出都要會計核算簽字。”馬主任笑眯眯地拒絕了。

陳老三麵如土色,想到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完全找不到人求助,把馬主任當成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苦苦哀求道:“那馬主任,你能不能借點錢給我們?回頭讓福香那丫頭還給你。”

馬主任皮笑肉不笑地說:“我家裡孩子多,開銷大,沒攢下錢。”

她傻了才借這個錢啊,聽說陳福香要去首都了,她哥也調走了,這筆錢以後誰還?豈不是打水漂了?

馬主任不肯借錢,簡直讓陳老三絕望了。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兒,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梅芸芳心裡也慌急了,沒路費,回不了家,讓他們在這裡活活餓死、凍死啊?

“馬主任,你行行好,幫幫忙吧,我們太想孩子了,千裡迢迢來找孩子哪曉得撲了個

空。你就幫咱們這一次吧。”梅芸芳拉下臉,苦苦哀求道。

馬主任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想了一下說:“你們有認識的人嗎?打電話讓他們來接你們吧。”

“我們哪有……”陳老三苦笑,下意識地想說沒有認識的人,旁邊的梅芸芳立即扯了一下他的衣服。

陳老三閉上了嘴。

梅芸芳說:“那個,馬主任,能讓我們打個電話回公社嗎?”

事到如今,找不到那對白眼狼兄妹,隻能打回去找村裡麵了。

馬主任爽快地答應了:“你們跟我來,不過長話短說啊,電話費很貴。”

“誒。”陳老三連忙點頭,又報出了前進公社的電話,馬主任幫忙撥通後,將電話交給了他。

“喂,徐主任啊,我是陳富貴,榆樹村四隊的陳老三啊,對,那個,我們不是來蘭市找我家陳陽和福香嗎?誰知這兩個孩子都調走了,對,沒找到人,我們沒路費回家,徐主任,你幫幫忙,誒,隻要能讓我們回去,怎樣都行!”

陳老三隻差跪下來求爹爹告奶奶到了。

到底是本村居民,也不可能說真的不管他。

最後前進公社還是答應了給陳老三出路費,讓他把電話交給馬主任。

趁著馬主任打電話的時候,梅芸芳立即把滿頭大汗的陳老三拉到一邊,低聲問他:“老三,怎麼說?公社答應幫忙了嗎?”

“答應了。”陳老三擦了擦汗,點頭。

梅芸芳鬆了口氣,但誰料陳老三下一句話直接讓她差點爆了:“他們寄三十塊給刺繡廠,讓刺繡廠這邊給咱們三十塊錢做路費。不過這筆錢得從咱們明年的工分中扣除。”

“什麼?從工分裡扣?咱們自己家都吃不飽,還要扣錢,你想餓死咱們啊?”梅芸芳不滿地擰著他的耳朵。

陳老三苦逼地瞥了她一眼:“不然怎麼辦?不回去嗎?要是不找他們,那咱們現在還能找誰?”

這可問住了梅芸芳。她不高興地瞪了他一眼:“那你也彆答應得那麼爽快啊。”

陳老三瞥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你以為我想?徐主任說了,要是咱們不樂意,他就掛電話了,這個錢是公社借給咱們的,咱們要是嫌多,可以少借一點。要真掛了,你說咱們怎麼

辦?”

這下輪到梅芸芳說不出話了。

那邊馬主任打了電話,就去找會計開了條子,拿了三十塊出來,遞給陳老三,並讓他打了個收條,然後就放他們走了。

三人饑腸轆轆地出了刺繡廠,趕緊去火車站買票。

路上,梅芸芳還一個勁兒地抱怨:“早知道就不花兩塊錢開房的,咱們今晚就回去,還能省兩塊錢。”

這願望注定要落空了,過年探親回鄉的人多,火車票很難買,當天的肯定沒有,隻買到了次日的站票。

站票就站票,能早點回家就行,三人買了票回了招待所。

沒有吃的,隻能灌熱水墊肚子,可光喝水哪擋餓啊,還弄得大晚上的跑了無數次廁所。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三人實在餓得難受,退了房,帶著行李一邊走去火車站,一邊想看看能不能弄點吃的。

可這年月糧食多珍貴,他們沒錢沒票,上哪兒找吃的去?隻能一路挨餓,踩著滿地的雪去火車站,到了火車站時,布鞋都進冰水了,凍得腳丫子冷冰冰的,難受極了。

陳小鵬再也憋不住,抱著頭蹲在火車站裡哇哇哇大哭起來:“我要吃飯,我要餓死了,我再也不想來這個破地方了……”

聽起來是很可憐,讓一些大媽嫂子小姑娘生出了憐憫之心,可扭頭一看,是個大小夥子,長得比自己還結實呢,有什麼好可憐的?

大家趕緊收回了目光,也不搭理陳小鵬。

隻有梅芸芳有些不忍,但不忍心又怎麼樣,沒票就隻能餓肚子。她抓住陳小鵬的胳膊勸他:“小鵬彆哭了,等回去,媽給你做好吃的。”

“不要,我現在就要吃,我現在就餓了!”陳小鵬從小霸道慣了,這時候也不講理。

陳老三聽得火冒三丈,一巴掌拍到他背上:“吃吃吃,就隻知道吃,老子要拿得出來啊。你彆想著吃了,回去就給我下地乾活掙工分。”

陳小鵬沒料到自己來蘭市一趟,好處沒撈著,還要回去乾活,當即不乾了,撒潑耍賴:“不要,我不要乾,媽,我不要下地掙工分。”

梅芸芳心疼兒子,抓住他的胳膊:“好,小鵬你彆哭了,媽……”

“好什麼好?”陳老三一口打斷了她的安慰,“慈母多敗兒,

今年他都16歲了,陳陽像他這麼大的時候,不但能拿滿工分,還經常出去修水庫,挖水渠,鋪路掙錢。他呢?高中沒考上,也不下地,要老子養他一輩子啊?”

梅芸芳可不樂意他抬舉陳陽,批判自己兒子,沒好氣地說:“陳陽那麼好,那麼能乾,你這個當老子的沾了什麼光?連他換地方了都不知道,他再有出息,有什麼用?以後你還不是要靠咱們家小鵬。”

陳老三被她這話弄得很沒麵子,不爽地說:“隨便你,你要慣著你這兒子,那你娘家的三十也彆想還了,我們明年後年全家都等著餓肚子吧。”

陳老三如今瘸了一條腿,工分本就比去年掙得少,而且還要還公社這三十塊錢,他們家可不就得餓肚子。

要想不餓肚子,陳小鵬就得下地,這就是他們家如今的狀況。

陳小鵬見梅芸芳不吭聲,抓住她的手說:“媽,我不想下地,我不想曬成木炭,我想去當兵啊,你找陳陽,讓他帶我進部隊好不好?等我進部隊,當了大官,我帶你們進城享福。”

梅芸芳當然想。這次之所以特意帶陳小鵬來找陳陽,她就是奔著這件事來的。

陳小鵬初中畢業沒考上高中,隻能回家務農。她舍不得兒子吃苦,所以想著過來找陳陽,打打感情牌,讓他看在陳小鵬是他唯一的兄弟的份上,拉陳小鵬一把,誰料到,陳陽竟然跑了。

人都找不到,怎麼讓人幫忙?

“這個以後再說吧,小鵬,你年紀還小,回家幫忙乾點活,掙了工分,咱們家才有吃的,不然我們都要餓肚子。”梅芸芳耐著性子勸說。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