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 16 章(1 / 2)

中宵露濃,月隱霜寒,飄搖的東風將雨霧一絲一絲鉤織成衣,輕手輕腳地批戴在廬江人家錯落有致的屋簷上。

張機於濃重的冷意中打了個哆嗦。

他將看到一半的竹簡攏於懷中,抻一抻酸痛的腰骨,抱著心愛的古籍踏出屋外。饗足的步伐才踏出一半,便陡然停在蒼冷的月光中。

井口隱約映著一輪模模糊糊的圓月。

井畔,一個瘦小的身影蜷成一團,雨露沾濕了他的衣衫,單薄的麻布下,背後的骨錐節節分明。

他身畔散落著一大堆竹簡,張機在朦朧月色下,擰著眼皮仔細分辨,才發覺這一堆並不是書目,而是習字的草稿。

草稿上頭顯然有兩個人的字跡,一份工整利落,筆畫乾淨,可見其主人為人內斂隱忍,不露半分喜怒。

不外露也是一種表露,並不難猜到這張字是誰的手筆。

另一份就差之甚遠,落筆時而歪七扭八,時而過分平直,可見寫字的人心情如九曲十八彎的黃河,急切地找到一個宣泄的出口,但總不得綱領。

越往後看,筆畫倒是越成型,但墨跡卻越來越淺,張機瞟一眼零星散落在井口的墨點,浮在唇畔的嘲笑褪去,露出一份欣慰的神色。

他以足尖輕輕蹴一腳李隱舟的背脊:“蠢材,蠢材,在這裡乾什麼,難道我要你看守井裡的月亮?”

李隱舟在惺忪的睡意中睜開眼,糊著雨珠的視線模糊不清,張機難得一見的欣賞表情就這麼被錯過了。

他低頭收拾著散落的竹簡:“先生在看書,學生不敢打擾,井裡的月亮對先生而言是無用之物,但對我來說就是照亮的明光,這裡的井水雖然不值一錢,但兌了墨水也可以寫字。”

這話聽著雖然慘淡,但在這個時代並不稀罕,燭火不是便宜的東西,墨汁更不是普通人家都能揮霍得起的,難怪匡衡要鑿壁借光,實在是生計所迫,不得不為之。

張機哼笑一聲:“你這話倒是可笑,孫家的金子足有八兩八,不拿去置辦東西,難不成留著生蛋?”

李隱舟擦著雨珠的手微微一滯,旋即領會這話裡的意味。

這時候要再賣弄乖巧就

太過虛偽了,他索性大大方方地朝張機鞠了個躬:“多謝先生慷慨解囊。”

張機皺眉嫌棄地瞧著他:“再置辦兩身衣衫,做學生的邋遢,丟的是我的臉麵。”

李隱舟心頭一動。

他知道自己這味藥材在張機眼裡終於算是熬出了點意思,張機有意磋磨他的傲氣,就是等著他把滿懷的自負丟棄,重拾學生的心態,一步一印地打好基礎。

學醫譬如寫字,橫平豎直的筆畫都不會,便想要學會遊龍驚鴻的筆法,顯然是不切實際的事情。

這樣的苦心與耐心,並非他表麵上張揚出來的灑脫不羈,他將一切良苦用心熬化在時間裡,再托付以心血。

李隱舟仰麵望著張機,如仰望一棵古木,看似枯敗的枝葉下藏著深入土地的根,任憑風雨飄搖,自巋然不動。

師徒二人默然對視良久,張機嗤地一笑:“還不滾去睡覺,明日出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