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 28 章(1 / 2)

明朗月色跨入暗沉沉的藥鋪內,消磨為一地模糊不清的影子。也許是怕被發現,張機並未點燃燭火。

李隱舟掀開包袱皮,裡頭露出一遝厚厚的竹簡,除此之外彆無長物。

張機這是要走個乾乾淨淨,除了愛書,身外之物都拋在廬江郡,這樣也減少彆人懷疑的可能。

師徒兩人的思路在不願意依附孫氏的交叉之後,再度相偏了。

張機要借此機會,假死遁離廬江郡,而李隱舟完全沒有想到真的離開此地。

浮萍落於何處就在何處生長,柳絮漂泊千裡萬裡,隨風直上青雲。他的師傅不願意紮根於此,欲要四處借力,攀上醫學研究的頂峰。

作為後輩,李隱舟很敬佩這樣的老先人,但是作為徒弟,這個師傅也忒任性了點。

“師傅。”他試探地開口,“你要出遠門嗎?”

張機將搖搖欲墜的包袱一股腦塞給他,連書帶人一起推到桌邊,看小徒弟猝不及防的神色,伸手拈起粘在他肩膀上的蘆花。

“這就是你幫我尋的藥?”

張機和幾個孩子頗算得上忘年交,知道他們一半的機密,因此李隱舟也從沒想過對他設防:“孫氏要搬離廬江郡,徒弟少不得送一程,讓師傅擔心了,嘿嘿。”

做師傅的可比旁人了解自己的徒弟,並不被他的嬉笑蒙混過去:“既然道過彆了,我看不如大家都散了,也算乾淨。”

李隱舟萬沒想到他態度如此堅決,一時啞口無言。

張機的眉目於晦暗光線中模糊了輪廓,唯有深淺的皺紋曆曆可數,如樹的年輪,清晰地記錄著風雨飄搖的半生。

他背過身去:“後天就走,你明兒好好拾掇拾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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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整個廬江郡靜如一池死水,連風都不再掠過。偶有不知何來的水珠不經意地滴落,將人的心湖也撩起漣漪。

李隱舟在這樣過分的安謐中有些難眠,翻來覆去地和枕頭做鬥爭,耳朵幾乎被擦掉一片皮後,他放棄了抵抗,老老實實地坐立起來。

掰著手指頭算算,陸家給的金子,加上上回救甘寧剩餘的,扣省點湊合著過三兩年不成問題。即便張機不養他,到時

候也能自己坐鋪子賣藥,張機博文廣誌,一年所授,足以讓學生依仗為一生的飯碗。

更何況他還掌握了超時代的解毒劑,混口飯吃並不難。

但好不容易找了這麼個醫術靠譜、思想通達的師傅,若是就此彆過,也許畢生都不能再會。

……

熹微晨光在牆上刻出細瘦的身影,李隱舟籌算著未來的生涯,不知不覺竟然靠著牆壁睡著了。

喚醒他的是一陣匆忙的敲門聲,如鳴冤的鼓點一般重重踩著心弦,他一個激靈,額頭砰然砸中堅硬的牆壁,在劇烈翕動的疼痛中徹底清醒過來。

——難道事情又有變故?

他不及深思,一麵批衣,一麵快步走出,剛拉開大門,撲麵而來的晨光中瞧見一張焦急的臉。

“聽說廬江郡有位神醫張先生,敢問是否在這裡?”

李隱舟擰了擰眼皮,瞳孔微縮,適應了光線之後,才看清楚的來人。

是一個乾癟、瘦小的老婦人,薄薄一層春衣像直接裹在骨架上,枯瘦得看不見一塊飽滿的皮肉。肉眼可見的營養不良下,濃重的一層黑眼圈更給她的神色添上一層疲倦。

“老夫人有何事?”李隱舟並不急於回答她的問題。

她的牙齒也癟了進去,說話像含了口水,好在勉強能聽清:“老身是來求醫的。”

李隱舟眉眼不動:“您來的不湊巧,先生已經病重,廬江城還有幾處藥鋪,不如我送您過去。”

老太如蒙雷擊,整個身子搖搖欲墜。

“我,我尋了上百裡水路,從吳郡到廬江,就是為了找張先生,這可如何是好……”

李隱舟見她說得真切,不像是來試探之人,內裡也有些動搖,剛要開口,便聽張機聲音伴著腳步聲傳來。

“什麼病?”

老太見峰回路轉,大喜過望:“是小兒下泄,已發了二三月,總不見好,屎裡還見血!問了我們當地的大夫,都說隻有廬江郡的張先生知道怎麼治。因此特特來尋您。”

這話說得粗鄙,但症狀描述得倒很確切。

張機踏出院門,走到藥櫃麵前,手指翻動,挑出一個不常用的藥箱,往李隱舟懷裡一摜:“走。”

“先生……”音調微轉,提醒他小心低調,這麼生龍活虎地走出去,昨

天的戲碼就泡湯了。

“咳。”張機抬著拳頭重重嗆咳一聲。

老太有些懵然:“您就是張先生吧,您身子也不利落?”

張機眉毛眼睛扭成一塊,佯裝病態:“雖有些不爽,還能瞧瞧病,我徒弟機靈,也可幫把手。您老人家如何稱呼啊?”

老太這才把一顆七上八下的心塞回去,撫著心口長長歎口氣:“我夫家姓暨,吳郡人喊我暨老太。”

說著,掏出一塊斑駁著黑點的竹簡,遞給張機。這粗造的名帖雖然有些破舊染黴,但並無半點油星子,可見雖然貧寒,也曾是重禮的讀書人家。

於張機指縫中,李隱舟打巧看見她的夫姓——

暨。

倒真是個古怪的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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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天光稀疏,人影慘淡,師徒二人略作喬裝,領著老太從後院偷偷抄小路,繞了個大圈子,才到暨老太暫居的小屋。

大概是星夜趕到,所以也沒聽說廬江郡的稀奇事兒,暨老太雖然覺得張機行為古怪,但總覺醫者巫也,能通神明,有些怪狀也就不驚奇了。

她領著師徒二人見了所述的那個孩子。

病兒是個兩三歲的小男孩,因為久病,早已麵黃肌瘦,瞧不出半點活潑的樣子,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深深凹陷,偶一轉動,瞧著倒挺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