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 30 章(1 / 2)

孫堅戰敗身亡的消息尚未廣播,但三人皆心知肚明,陸遜說話一向含蓄內斂,今天卻如此挑明,如透冰見日,泄露的信息量顯然不止這麼一點點。

曲阿地處吳郡,與孫氏遷往的江都郡所去不遠,素以安寧避戰聞名,卻無廬江郡這樣嚴格的管製,因此可算得上獨避風雨的一塊寶地,天下人人趨之。

父親敗亡,孫氏岌岌可危,這個時候,孫策不會病,也不能病。

陸遜必有消息要帶給孫策。

且這個消息,不僅要避開袁術的眼線,還得逃離他的從祖父陸康的掌控,因此他並不交托給陸家的人,反而一身孑然、浪蕩不羈的張機,是最合理也最安全的選擇。

李隱舟反複揣摩陸遜的言辭,已經猜出一半的意思。

他在和自己的從祖父作對。

陸氏少主顯然不願意為人傀儡,他想走自己的道路,領著陸家、領著江東的世族,在艱難的選擇中開拓出從未有前人敢踏足的未來。

哪怕為世族所不容。

滿目溫順,一身反骨。

李隱舟知他心思,眼睫微垂,眸光閃動:“據我所知,曲阿屬於吳郡,巧的是,先生照料的病人也來自吳郡。”

陸遜陡然轉眸,瞳孔微微放大。

他繼續道:“太守公不喜伯符,想必不願師傅出城相救,何況師傅他昨日大病,今天就痊愈,少主也許知道內情,但太守公未必肯相信這麼離奇的事情。”

陸遜今日步步相逼,絲毫不做遮掩,說明勢在必得,但更表示他彆無他法。

廬江的太守始終是陸康,陸家的家主仍然是他的從祖父,像廢禁火令那樣不與陸家利益相衝突的事件,陸康可以縱著他反叛一回,但真遇上決策世族命運的選擇,就算是陸家的少主,也不能與之抗衡。

張機的病情轉折如此快,小狐狸知道原因,老狐狸就更瞞不過去,若是張機偷偷離開廬江郡,指不定還不到渡口就被陸康攔回來了。

李隱舟歪著頭笑:“大門不通走小路,小路不通,不是還有狗洞嘛。”

陸遜凝視的目光如水上浮冰,微微的冷意中帶著動搖。

張機不解前情,也無心琢磨天下局麵,因此並未通達,反

而被兩個半大的孩子繞糊塗了:“阿隱說的對,就算老夫願意去,這個節骨眼上太守公也不會輕易放我出城,少主請回吧。”

陸遜略過他的話,凝目望著李隱舟:“從廬江到吳郡不算遠,也有上百裡,陸路曲折,水路漂泊,到了曲阿更有袁術公的人馬守衛靈堂,你不怕回不來嗎?”

不怕是不可能的,人皆有畏死之心,李隱舟當然也不想死在刀槍下。

但更不願張機被卷入這樣的鬥爭中。

這飄零亂世中,是張機將他帶回安穩寧和的廬江城,給了他一米一飯的溫飽,還教會他行醫做人的德行。這所寒磣的藥鋪是他的第一個家。

張機於他,是師傅,亦如朋友,更是長輩。

既然一定要有人赴此凶險,倒不如讓他這個徒弟走這一趟,好歹他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藥童,比張機默默無聞,也更不易被察覺異樣。

他心中有決斷,笑容化去,凝為一個堅定的眼神:“隻要少主相信我。”

————————————

廬江的渡口船來船往,帶來南北交雜的口音。北方的壯漢立於碼頭,用粗啞的聲音吆喝著聲音,江東的小娘跟著大人走走停停,亦不怕羞,露出亮晶晶的眼瞳,目光比水光更純淨。

船這個交通工具在漢朝得到了極大的發展,這個時代已經有了四層的戰艦,在水脈充沛的南方更是廣泛應用於軍事之中。民間的船隻雖然遠沒有軍用的氣派恢弘,但小船載著旅人,也加速著各地區之間的文化交流。

李隱舟獨自一人站在碼頭,瘦弱的身軀顯得格外孑決,像熙攘人群中與父母走散的孩子,引來不少關切的目光。

亦有好心的旅人查問:“孩子,你是誰,你怎麼不和家人在一起?”

李隱舟抱著藥箱,背脊挺得筆直:“我是替我家師傅給人送藥的,您彆擔心,我自個認識路!”

見他乖巧又獨立,圍觀群眾迷惑的眼神轉為羨慕,都說廬江城出的幾位少主人早慧,連尋常人家的孩子也如此懂事,可見是個人傑地靈之處。

李隱舟跟著人群一塊坐上民用的船隻,這些狹小的木船隻能承擔短距離的旅行,負責交通江東各大郡縣。船夫帶著有律的儂音搖著槳,調

笑間已越過數重青山。

伶仃的小船如落葉漂浮於江麵,在小小的抽氣聲中上下擺動,慌張的大多是內陸深處的外鄉人,江東的百姓生於水畔,見慣江河,反而會撈起江水,和同船的夥伴開個小小的玩笑。

李隱舟獨自躲在船角,在搖晃的船身中默默回想昨日。

等陸遜離開以後,張機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其中另有一番內情。

被用燒火棍威脅著屁股再三盤問之後,李隱舟不得不把實情和他剖明。

“師傅,孫氏家主身亡,孫氏少主人尚且為袁術公製轄,這時候不可能病倒。陸少主一定是想找人幫他遞信,所以才來找您,因為您是大夫,又非陸氏的人,很容易逃開袁術公的眼線。”

張機方回過味來:“所以你才要替我去?可陸家小子也沒給你什麼信件啊?”

的確,陸遜並沒有給他任何通信,甚至連他們常用的薑子牙《六韜》暗語都沒有一個。

而隻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

“隻要你這一口人過去,孫兄長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一口人。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