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 54 章(1 / 2)

與初夏第一場雨一同到來的,是曹操在與袁紹的對峙中首戰告捷的驚人消息。

之所以說驚人,不僅是因為袁紹兵糧充沛、謀士如雲,而更基於人們長年累月對於“聯軍盟主”這個稱呼習慣性的敬畏與恐懼。他就像一棵參天巍峨的大樹,在這場暴/亂的風雨中屹立十數年而不倒,立於無人敢闖的巔峰之境。

而曹操卻伸手夠到了,甚至還想推倒。

孫權的確不是一個很會用兵的人,但看人的眼光極準。如今的袁紹是一塊外強中乾的枯木,曹操不過引燃了一小叢戰火,就能在頃刻之間將之轟然燒成灰燼。

顯然孫策也敏銳地嗅到了這股燃燒的焦味。

在看望過病重的孫權之後,他做出了一個令所有人都感到愕然的決定——

襲擊曹操的大本營許都。

曹操與袁紹正在官渡一帶焦灼交戰,這段時期的許都正是最薄弱的時候,如果能趁此機會一舉拿下,那挾天子令諸侯的便可換成他孫策。

“所以吳侯要先駐軍於丹徒以候糧草,等曹、袁兩軍疲憊之際,再趁機渡河一舉奪下許都,便可從此北進中原。”

自從孫策撕開遮掩的關係之後,陸遜與孫府的來往更加密切,就連淩操也不阻攔他隨意進出,足見孫策對他的信任。

孫權尚在昏迷之中,李隱舟和孫尚香輪換著日夜看守。此刻她已挨不住困倦小憩去了,獨留自己那位小師傅守在病榻。

李隱舟揭開布帛觀察傷口的情形,米粒的大小的蛆蟲吃飽了腐肉,一隻隻漲得滾圓如珠,深切的傷口在這些小東西賣力的清理下漸漸露出新生的肉芽,薄薄一層覆在白骨之上。

年輕人的生命力總是很頑強的,這一點新的血肉便可在數月以後鑄成強悍的臂膀。

陸遜隨著他的視線垂眸,眸中閃過一絲愕然,但不再出聲,安靜看他忙碌。

忙完手中的活計,李隱舟才似聽到了他方才的話,也覺得果真是孫策的脾氣:“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將軍是想坐收漁人之利。”

可孫策自己的後患尚未解除。

陳登略施小計就保住了廣陵,孫權在撤退的途中偏遭遇暗算。

這種背地傷人的伎倆是許貢的做

派,此人當初曝屍荒野,一半的骨頭都化成泥了,卻遺下三個禍害陰魂不散地纏著孫家,還搭上了陳登這樣的聰明人。

似分辨出他眉目中的隱憂,陸遜淡淡地道:“我也勸過吳侯先平內憂再除外患。但他以為這樣的良機不可錯失,一旦曹操將袁紹的勢力吞並,想再登臨北原就不是這麼輕易的事情了。”

比起天下的宏圖大業,一方小小的廣陵、三個不足為懼的小人當然不被孫策放在眼裡,他甚至把它當成一個鍛煉的機會丟給了孫權,隻是這一次暫且沒有時間替弟弟收拾殘局。

傍晚虛浮的日光斜照入戶,拉出長而淡的兩道剪影。李隱舟忽而想到什麼似的:“是吳侯讓你轉告我這些事情的嗎?”

陸遜緘默片刻,半響後卻提起另一樁話:“此前吳侯曾令淩操父子與少主同行,特意囑咐過也請你一同前往,不過少主並沒有答應。”

李隱舟琢磨這話裡的意味,所以年前他和孫權隱瞞的就是這件事?

孫策對自己的弟弟一貫寄予厚望,看上去是粗野的放養式教育,實則暗地裡保護得細致妥帖,知道戰場上免不了真刀真槍的廝殺,所以想讓他帶個信得過的醫生也不足為奇。

陸遜對孫權的稱呼已經改成了少主,而依然稱孫策為吳侯。

他素來為人謙遜,身為世族家主也不曾露出半點驕矜,所以驟然改口乍一聽並不刺耳,但亦於細微處表明了自己的決心。

李隱舟大抵猜出他的來意,倒不怎麼介懷:“所以你是幫吳侯做說客,想說服我一起去丹徒,因為許貢的後患一日不除去,就隨時再暗中傷人。”

陸遜卻未正麵回答這個問題,隻道:“我也會一並去。”

李隱舟半蹲在病榻之側,一邊扣上孫權另一隻完好的手腕默默數著脈率,一邊隨口幫他補充道:“你們是擔心吳郡無人,許貢的門徒或許仍對我心存報複,我和阿豔留在吳郡不安全?”

這是一個很不錯的借口,但對方並不承情。

陸遜隻凝神看著他。

孤倨一道身影立於夕陽斜照裡,青年眼睫倒映在深邃的眸中,模糊的視線似映出曆曆往事。

良久,才輕輕眨眼:“是因為我們需要你。”

李隱舟在他

鄭重的語氣中錯愕地抬頭,恰撞上對方垂落的視線。

滿肩寂寂的日暉中,那張平素溫潤的麵龐被映照如剔透的春水,然而話一出口便抿緊了薄唇,分明地表露出內心深處的執著。

在對方真摯而誠懇的眼神中,李隱舟忽低低笑出聲,半曲著腿靠上床欄,仰頭看著幾乎屏息的青年。

“我當什麼事呢。”他目光輕鬆地放遠了,幾乎戲謔地反問:“難不成少主以前找我幫忙的時候有客氣過?”

不僅不客氣,甚至還威逼利誘,恨得張機幾年不曾踏足廬江。

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不過付之一笑,陸遜神色很快恢複肅然:“從軍很危險,即便軍醫不用在前線衝鋒,也要和士兵一起拔營安帳,並且隨時可能遭到突襲,敵人不會因為你是大夫就心慈手軟,反而因為你手無寸鐵會更加危險。”

如果不是因為這場飛來橫禍,他本無心將無辜之人拉入泥淖。然而困守著滿無止儘的長夜,也存了一絲渴望知交的私心。

也許是家主的位置坐得久了,他終於隱約體會到了陸康尊榮一生裡日夜輾轉徹骨的伶仃。

……

在李隱舟給出答複之前,床頭忽然傳來一聲低低的悶哼。

卻見孫權眉間擰了滿身的力氣,在一臉的虛汗裡掙紮片刻,終於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