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1 / 2)

聞言, 眾人皆是一愣,接著便細細滋長起討論的聲音。

周瑜長立人群中央,一任夜嵐拂卷長袖。

直至人聲煮至鼎沸, 他闊然回首, 唯獨望向孫權, 鏘然道:“漢室大勢已去, 曹營根基深厚,其餘眾黨皆不成氣候,而今之計, 唯有隔江兩立!”

……

這場密會直至宵夜儘頭。

諸葛瑾於次日黃昏才現身。

他帶來的不僅是掛在足尖蜀地濕滑的青泥,還有漢室下賜江東的消息與劉備遞來的密信。

這遲來的出現不啻於一劑定心的藥丸,足以佐證周瑜所謂曹操“失去人和”的天然劣勢, 更是皇帝一道對於曹操的抵抗——漢室還未真正崩潰, 北伐已經是在中央權威上動土, 若再想南下就是做了逆臣賊子, 天下皆可討之。

“劉備在劉表手下果然不得重用。”諸葛瑾舉袖拂走衣襟上的風塵,淡淡地道,“不過, 瑾觀其為人厚德, 廣攬人心, 恐怕不久為人臣了。”

劉備慣常以輿論造勢, 而今在劉表處不得重用, 又忌憚時時侵擾的曹操,如今已經和曹營徹底翻臉, 當然生畏其一家獨大,索性擰儘了力氣說服漢室信任江東。

給曹操下絆的時候順帶賣江東一個人情。

穩賺不虧的買賣。

劉備和諸葛瑾一定達成了這樣的共識。

李隱舟撚起他送來的藥材,放在明晃晃的鍘刀下用力斬成數段, 耳畔回旋的卻是昨日周瑜的主張——

二分天下。

天下亂如棋盤,誰欲獨吞天下就成為眾矢之的,連曾經占據時勢的袁紹袁術都過分跋扈而被群起攻之,如今想要獨攬泱泱中土無異於把自己設立成拉仇恨的活靶子。

與之不謀而合的魯肅則更激進,在會上便果決地提出了“剿除黃祖,進伐劉表,竟長江所極”的戰略措施。

孫權拍案許之。

當即令顧邵撰文回絕朝廷。

顧邵文采斐然,文章一蹴而就,字字激昂,諸葛瑾想必已經或多或少從之猜出什麼。

在李隱舟的漫不經心的緘默裡,他的微笑暗沉片刻:“劉豫州傾力相助,而先生卻刻意設局令瑾來遲、不能陳情,想必是因為主公的策略裡根本就沒有與其聯盟這一條吧?”

李隱舟這才放下手裡的活計,以粗糙的劣紙慢條斯理擦淨鋒刃,坦然地反問他:“主公為什麼要與之聯盟?為什麼要幫他?”

諸葛瑾微微蹙眉:“不講信用,以後再想合作會很困難。劉玄德不是池中之物,劉表卻十分庸碌,荊州遲早要易主。若我們共據長江南岸,就唯有聯手一條明路,分化隻會令北原得勢。先生這樣做,是在消耗彼此的信任。”

唯有親赴荊州的諸葛瑾如此重視劉備,能在其式微之日看出未來的巨大潛力,並在無意中透露出三分天下的構思,足見其智謀未必就在其弟弟諸葛亮之下。

李隱舟點頭:“你說的很對。”

諸葛瑾笑容更淡、更暗:“既然如此,先生為何對某設局?”

李隱舟回首瞥見他肅重的神色,心知人情練達的諸葛先生麵上雖還溫吞,心裡隻怕已經罵出一篇文章了。

他垂手撥弄蜀中遠道而來的藥材,簌簌的粉塵於指縫裡落下,眼神跟著暗了一暗——

“子瑜為什麼認為,我們日後一定要和劉備合作?”

諸葛瑾方想啟唇論述,卻被淡淡地打斷:“因為曹操獨攬北原,劉表垂垂老矣,黃祖更不濟事,眼看局勢要變,而子瑜不覺得主公有本事平江夏、伐荊州、占長江,反覺得劉備可奪權劉表、篡奪荊州,所以一開始就將自己擺在了劣勢上。”

諸葛瑾於是默然。

孫權固然野心勃勃,手段老練,但江夏固守數年、荊州更實力雄厚,劉備引而不發暗自積蓄,北有曹操蓄勢待發,西有黃祖虎視眈眈,江東麵對四周驚濤駭浪,可以保全已經耗儘了籌謀,竟還敢妄圖獨據長江、隔江分治?

這也正是對方刻意設局錯了個時間差的另一個原因。

他非舊部,人微言輕,一旦據理力爭提出三分的計策,定會被激進的主戰派視為刺肉之釘,以後再想立足便十分艱難。

畢竟不是張昭那樣的老臣,也無顧雍深厚的家底,初入孫氏麾下便要來潑一盆冷水,也許的確不是明智的舉動。

事情琢磨開來便不再糾結,但諸葛瑾仍然堅持:“合作才能贏得勝利,才能減少流血。打仗是為了和平,而不是為了屠戮。沒有必要的戰爭,一開始就應該避免。先生可以壓下我的聲音,但不能割斷我發聲的喉舌。”

“是。”李隱舟知道,就如同張昭、顧雍這樣的主和派,他們並不軟弱,甚至比許多武將都更倔強、更強硬,他們飽讀詩書禮儀,心中惦念的不是開疆擴土的澎湃激情,而是保家衛國的長久堅持。

耳畔遙遙是城外不息的水聲。

大江大河,生於長流細水,而凝為濤濤激浪,競流東奔,最終納入海的博大。

他將切好的幾種藥材一粒粒收納入細孔的篩布,用力打一個結後拋去沸水之中,片刻咕嚕咕嚕沉浮之後,藥罐裡飄出一陣混雜了數種氣味深沉的苦香。

他道:“你可以堅持你的想法,主公不會抹殺你的聲音。”

諸葛瑾似看出什麼,神情驟然有些凝固:“先生如此苦心籌謀,難道不怕枉做小人?行事詭秘必遭罵名,值得嗎?”

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