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1 / 2)

天青的煙雨濺在瓦片上,順著屋簷如注地流下。灰蒙的水霧便隔了天光,勾勒出深而模糊的人影。

孫尚香眨了眨濡濕的眼睫,視線順著鋪在地上的倒影上抬,目光定格片刻,隨即柔緩一些:“兄長。”

孫權本也沒想到會撞上這一幕。

這個春天,赤壁的捷報如一道驚雷震徹江東大地,勝利的火光順著江河蔓延到每一個人的心頭,聽到消息的時候,他的激動不亞於任何人。

他隻給了周瑜和黃蓋三萬人馬,而他們卻打了場漂亮的翻身勝仗。

此時,淩統的小兵帶著李隱舟從前線歸來。

孫權全不知這位舊友是如何瞞天過海參與此戰,但想及他昔年的作為,一切驚異隻一眨間便斂下眉頭。

麵前,滲血的布帛堆了一地,些微的腥氣撲上鼻尖。

戰爭的慘烈在這幅畫麵中被揭開一角,活下來的人尚在痛楚中掙紮求生,為他戰死的將士此刻可曾安息?

孫權的眼神在綿長的光影中刺痛了一瞬,強抑著搭下眼簾遮斷眸底的情緒。待孫尚香一句“兄長”將他從靜思中喚醒,再抬眸,一切陰風冷雨都斂入重雲之後,隻剩下冷肅一道目光淡淡落在二人身上。

“回來了”

冷靜至極,也疏離至極,唯有深擰的眉透出一二分壓抑的情緒。

李隱舟抬眸對上他的視線。

此番匆忙趕來,治腿算是一半的目的,另一半卻正是為了找他。他並不打算在孫尚香麵前和孫權商討,隻在她轉頭的時候悄悄遞了個眼神給孫權。

孫權早猜出他此番回吳另有所謀,會意地轉開目光。

孫尚香卻是不解:“兄長來我這做什麼?”

孫權瞟她一眼:“母親近日替你謀了個夫家,此回可由不得你了。”

這話一出口,便似點燃了火藥的引線似的,孫尚香蹭地立起:“什麼?”

久踞之後驟然起身,麻木的雙腿便抽了筋骨似的綿軟無力,她沒忍住一個跌撞向前撲去,掌中帶血的小刀倏然脫出——

噔一聲,直直釘在窗柩上。

銀亮的刀鋒映上鼻梁,擁擠圍觀的學子表情驟然僵硬住。

……這是救人,還是殺人?

孫尚香踉蹌兩步,一雙血淋淋的手毫不客氣按在孫權的緇衣上頭,抬眸咬牙切齒地:“又是全家?還是步氏?他們就挑不出彆的小娘,非要圍著我打轉麼?”

孫權才舒的眉頭又皺了起來:“你還嫌棄他們二家?二十六歲還不嫁人,難道還要等到三十?”

孫尚香氣得額發亂飛,一雙血手在兄長身上擦乾抹淨了才將人推開,擼起袖子便闊步踏出門。

有稍膽大的學生湊上去:“您去哪裡?”

孫尚香睨他一眼,丟出眼刀:“回家!”

孫權稍一兩句話便激得孫尚香要回家和老夫人理論,待她背影遠去,切嘈的雨很快重新合攏。

學子們便沒趣地散了。

李隱舟好整以暇看著垂首蹙眉,對一身血汙嫌棄又克製的孫權,不由揚起一絲笑。

孫權卻看見了:“有什麼可笑的?”

李隱舟轉而看向窗外的雨,匆忙的學子頂著鬥笠、抱著書卷一腳踩碎了滿地的雨,安靜停在巢中的燕子便被驚飛了兩三隻,展翅撲向灰藍的天際。

隆冬終是結束了,天氣暖和了起來。

一切的痛楚似乎都被春雨淡開,他笑了一笑,隻道:“春日不錯。”

……

孫尚香一走,兩人很快切入正題。

李隱舟的目的一半為私,一半為公。

他將這半年的經曆簡略帶過,僅告知其張機的處境和司馬懿此人。

這世上沒有永遠的盟友,更沒有永遠的敵人,在未來的一日,吳與魏也會有一段表麵的和睦與友好。

尤其,是在新的魏主繼任之後。

提前與司馬懿示好,也算在雙方陣營緊繃的關係中留了一線餘地。司馬懿自然也不會放過這個搭線的好機會,一切行動已在暗中悄無聲息地進行。

是時候北上接人了。

孫權轉了目光,淡淡地北望:“張機先生是濟世良才,能迎他回吳也正合我意,可你此番也得罪了曹子建一黨,你如何敢肯定繼位的一定是曹丕?”